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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月(初遇,rou渣)

    孤月净仿佛是不会老的。烟雨阁的其他姑娘们总是腥红如血的缎子,金丝缂绣的华服,血红色璎珞,玛瑙绿手串,胭脂水粉的红香,一排排亮如白昼的烛火,柔若无骨的娇笑浅颦。这一番俗极的艳影。

    而孤月净却不然,既不爱涂脂抹粉,又不扮艳红粉绿。一团雪白素质的脸庞,是不错的了,又添俏丽细长的眉目。可这也不是她真出奇的地方。蛮不讲理的说,她就是比阁子里其他女子迷人。不错,只要亲眼见了她,只是远远瞧见,她吃茶、拈筷、奉酒、理衣、伸懒腰、掩着嘴咯咯笑,就是别有一番滋味的风流,不怪乎才是天下第一春楼的招牌。

    商希初入京师,才听主家的叔父讲这番话,仿佛中邪了似的。不料席上其他人或嗟或惋,拍大腿又但笑不语,竟一个两个都赞同得很。表兄邀道:“我倒忘了,还有从疏未见识过咱们这儿的烟雨阁呢!不若同去?”从疏是他的字。商希含笑应了,一边听众人吹议一边把一盏茶饮尽。

    日头爬尽,由昏入夜。到烟雨阁。今日恰有孤月净的台子。只见烛火排排,灯如昏日,大台煌煌,上边几伎执琵琶遮面,还有几名二八少女,揣萧笛溜下台,几壮丁则赤胸握槌,闲话于大鼓之前。几人坐定,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几个侠客已经揽住去奉酒的俏玉佳人。

    聊了几句,忽闻丝缕萧歌,初不过幽幽咽咽几声,飘渺虚幻。众人声微息。半晌切入碎板,整齐划一,刷刷有声,节奏渐渐清晰。萧声与板声攀高,交缠如骤雨打芭蕉。再片刻,琵琶加入,圆润饱满如珠玉相击。几重乐器错落有致,有若雪浪排空而拍击崖岸,几似水火缠绵悱恻,醉意深深。恢弘磅礴的雨浪,却始终有一番沉郁之味。商希心想,光这一番乐歌,也不枉天下烟雨阁的名头。

    大雨倾盆,湖海怒啸。重乐之声此起彼伏如啸龙掀空,仿佛有一种空前绝后的愤怒在此中升腾。即将攀升到极处的一瞬,只听声声重鼓齐齐响击沉鸣,只见条条掌宽丝绸骤然弹出。一浑身白锦绣的身影踏丝带飞出,如步履常地,丝绸如浪,分水而来。甫一落地就飞扬起舞。那一抹衣摆凌厉翻飞,脚步随着乐声踢踏愈快,递出每一摆臂与踢腿,然而如狂浪浊泥中的定海神针般,那雪亮的色调一颤不动,巍然屹立。

    万人齐呼,千臂挥舞。商希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庞,竟雪白而怡然。微抬着头,摆动着身子,神态一径的不慌不乱。他悚然而惊,只见那人于高台挥袖、踏步、柔而韧的腰肢拧动,每动一式,人们如痴如醉,如醉如狂,如同被这一片昏雪的绸子cao控的野兽。一种蛮横的狂潮席卷了整个厅堂,如短兵搏战,又有一种天人合一的狂热。无来由的愤怒在山呼海动的袖影中纯然升为一番欢喜。

    然而无论什么种狂喜,那一抹雪一样的身影依旧是冷冷的。脚步从容,怡然甚至是恬静优雅的神情,仿佛还是笑的,仿佛还是漠不关心,浪潮如何滔天,底下如何狂热,她只一昧扬着脸,不着意地舞动。如同一株缀满枝头的玉梨树,如同一只冰雪堆作的灵魄。梵歌轻轻响起来了,随着鼓乐,随着舞步。她飞速旋动着,像一阵三月春风般的刀光雪影。轻轻地荡去了,轻轻地融销了……许久,直到台上空无一人。人们一径的痛哭失声,山呼孤月净的名字。商希眼神深深,叹出一口热气,喂了自己一口酒。

    不愧是……不愧是烟雨阁。

    孤月净不接客。她倒时常出来大厅里陪酒,俏净的脸面,嘴唇上点几抹蜜釉似的口脂,颜色淡淡。不多话,只是一抹淡淡的浅笑,语调柔顺,吴言侬语,温温和和,荡着风一样的裙摆游走在厅堂几多桌间。银素的薄衣,春风一样的笑,软语温存,奉盏捧盅,由不得人不多吃几杯。她迷男人,也迷女人。前些年头谢君子迷她迷得神魂颠倒,天天来一掷千金,一日日的家也不着书也不念了。他夫人苏柳云早年是出名的女侠悍妇,一夜领着人专挑着谢君子在时打上门来。烟雨阁居然不拦,由谢君子被追打得满桌乱躲。孤月净呢?她竟坐在大台沿子边,吟吟笑着看着,半句也不应。见谢君子狼狈得浑身残酒菜油,竟抚掌一笑,眼神何等怜恤呦,如云破月来,破冰梨花,灼眼逼人的冷艳。

    苏柳云刚要骂她,只见她从台上跳将下来,一步步风一样吹到面前,笑吟吟伸出兰花般雪白柔软的手将她一牵,柔声细语一句jiejie,将她上下软软打量一番,便携手去桌边,依偎着惊慌的女人,一边劝着酒一边温言夸赞。苏柳云骂不出她的话来,渐渐被这怜爱哄得酒醉了,一边摔着酒杯一边哭骂。孤月净耐心地听着她的怨尤,神情深深的同情,陪上几句:“真不像话!”便把一身狼狈的谢君子唤过来身边,一手握着苏柳云一手指着谢君子:“jiejie你瞧他,闹得这样,多么不懂事。”又含泪抓着谢君子的手臂,嘱托他,“怎么欺负jiejie,你也难做,但是敬妻应如面,你连这也不懂了?我当你该是个明白人呢。”

    苏柳云握着她的手大哭,谢君子也郝颜疚色。这对夫妻在她怜悯的温软眸色里竟如此和解,千恩万谢一起回去。日后甚而一同来烟雨阁寻她喝酒。孤月净依然浅笑嫣然,深深凝视着两个人,慢条斯理地捏起一只只花瓣样式的荷酥饼,送入口中吃尽。

    商希现在常来阁中坐坐。他是不出声,喝酒也节制,买春也节制。穿金戴银的妓女依在他肩上,他只温和地笑,带女郎上楼,动作温柔和度,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温和神态微微喘气,俯身下来深深眼神浓情淡意,如一抹雾气。由于长相年轻俊美,兼之温柔体贴,虽然出手不豪阔也是烟雨阁女子们争抢的一个主顾了。况且虽然不阔,却也不少,付银两如付心意,有时折一支柳条来,为女子们编一只草编。有蚱蜢有小猫有田蛙,随手送来笑眼看人摆弄游戏。一个常服侍他的女郎叫翠娘的,甚而几番要自赎身去做商从疏的奴婢呢。商希听了却只是笑,避开话题抚摸翠娘的长发,怜爱地亲吻她额角,莫要乱讲,莫要乱讲。翠娘哭倒在他肩膀,由他柔声安慰,耐心抚弄,十分温柔地一场。云雨歇去,商希平静地穿里衣,系腰带,着鞋袜,将赏银轻轻搁在妆台前,嗓音温柔地说,姑娘好好休息。

    关门也轻轻的,正是半夜,关住里面压抑的痛哭。商希浑身细细热汗,半夜正是烟雨阁秾情抑艳之时,楼下大厅空空荡荡,一间间房里暧昧隐约。灯火昏阑暗暗,他笑眼一低,只见一女子提灯转步于厅内,步伐缓缓,指尖划过椅背似若有情。自大台抚过通堂,立于那头阶下微微抬头,昏迷的灯光摇晃在她脸上,昏昏如灯下映花,神态温柔,眼神爱怜,在那头抬起眼来注视楼上的男人,无半分惊动。她冲他吟吟一笑,便举步轻盈盈上楼了。商希不自觉追过去,转过低呻高笑的一间间房门,里头越走越暗,逐渐没有声音了,逐渐没有光了,沉默的窗纸与木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

    他到尽头,还是一扇静静的门,与所有的门有一样的暧昧不清的薄薄窗纸。昏昏灯火静静映在门上。商希轻轻推开门,启开一间摇曳的香。奇怪,是什么花呢?孤月净倚在窗台边,乌黑的长发散下来,伸出有尖尖指甲的一只素手,轻轻在窗口的枝条上一掐,折下一枝,粗糙的细枝缀着几朵香甜的白花。原来是玉兰啊,可进来时怎么没闻见?

    孤月净轻盈盈吹来面前,一只柔软的手伸出来,拨一拨商希的鬓发。商希握住她的手指,真的每一寸都细滑温软,像一条温暖的玉蛇。衣衫落下来,他辗转在床榻里,轻轻哼着喘息,女人柔顺地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他们如同两条爱怜的蛇彼此缠绕。粗糙的细枝已经自前端小口深深而入,商希疼痛地蹙起眉头,衔着玉白的指腹虚虚闭眼。孤月净抚摸着他,商希面上雾一样的神态凝结了,一场湿漉漉的驯顺,眼神极尽动情与温柔,神情有逆来顺受的自制感。

    孤月净像月光一样栖在他身上,像蛇一样盘桓,爱怜地将他制在前后两端欲望里,自己只是体恤温柔地伏着,眼神怡然带笑。商希的骨头落雪靡靡般发冷,又深深迷恋着流泪。他被翻来覆去温柔地弄尽了气力,几乎流干了眼泪,微微闭着眼。过了好久缓过来,尽力抬起眼皮,只见女子赤如新雪,光脚坐在妆台前,垂眼拨弄着一枝湿漉漉的玉兰,脸上微微笑着,如同一尊雪白的观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