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琉璃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将房间照得温暖而静谧。雕花窗棂投下斑驳的影子，亚当坐在书案后，指尖在漆黑的木面上缓缓敲击。

    他回想着昨天逼问那个女刺客的话，似乎没有漏洞，如果只是想引起注意，是应该潜入进来调查清楚，以免日后别有用心的人把锅水引到他们头上。

    这确实像民间组织的做法，那群蚂蚁最担心的也就自己饿不饿，才不敢杀了发粮食的人。

    这么一来她普普通通的身手也说得通了，民间组织本来就没什么正规训练，光选个能拿起刀的孩子就够困难了。

    但是那张脸……真是巧合吗？

    还有同一天死亡的那个官员，是不是也太巧了点？

    显然，昨天也不完全是逼问，如果派这样一个口风不严的人过来接触自己，那这样民间组织也到不了接触他的这一步。

    她在故意透露信息甚至试图借他的手去查，这说明她和她背后的那个组织没有能力独自处理——果然是民间组织吗？又或者在顾虑什么？

    她是在寻求他的帮助，而他的行为已经答应了她，就在之前……

    “咚咚——”

    门外响起了两声干脆的敲门声。

    “请进。”

    该隐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是不是打扰你跟龙小姐的约会了？”

    亚当玩笑地观察了几秒该隐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听说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龙渊，作为龙船的主岛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周围都是天然形成的高墙，人在深渊中不见日月、不知昼夜。只有殿阁间微弱的烛光和长明灯模糊地指引着时间的流逝。

    “巳时已到。”

    悠长而沉稳的报时声从远处传来，回荡在这座青铜城堡寂静的回廊间。

    莉莉被婢女轻声唤醒，睁开眼时，屋内仍是昏暗一片，只有角落里一盏油灯微微闪烁着光晕。她有些恍惚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地望向窗外，但那里依旧是死寂的阴影，没有晨光透进来。

    “大人，莱德医生没有来。”婢女柔声说道，递上温热的湿帕。

    莉莉怔了怔，给莱德医生写信她记得也就昨天谈论的事，这么快就有回信了？还回的是不来？

    更重要的是，她记得莱德医生自从被“请”到王宫后就没有拒诊的事发生过了。

    莉莉起接过帕子，轻轻擦拭脸颊，问道：“为什么？”

    “他说自己年纪大了，颠簸不起，让他的徒弟代替。”婢女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位先生已经在外厅候着了。”

    当莉莉走入外厅时，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身形清瘦、穿着素雅长袍的青年。他比想象中的医者年轻许多，神色谦和，身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医疗箱，显然对外界的贵族场合还不太习惯。

    “莱德大人的介绍信在此。”青年双手递上信件，语气恭敬。

    该隐接过信，大致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未多言，只是将信函交给一旁的阿利斯泰尔收好。

    医生开始诊察莉莉的身体，手法稳重细致，检查完毕后，他收起器具，微微一礼：“莉莉大人的身体并无大碍。”

    莉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这几日的憋屈，她抬头正想迎接属于自己的光明时刻，却捕捉到了几个微妙的表情。

    该隐眯起眼看着医生：“莱德医生都不能判断的事，你倒是判断得挺快。”

    龙柊娇笑一声走过来搂住该隐的胳膊，顺势靠在他的身上说道：“年轻人就是急躁，不像老先生那般细致，要不再仔细查查？”

    同时，龙邕端着茶杯斜眼看着那位医者，语气拖长：“哦？就这么确定了？”

    “就是就是！”塞缪尔一条腿搭在椅腿上，他往嘴里塞了一把坚果，“你再好好查查！这小鬼老爱犯病了！”

    莉莉瞪了他一眼，同时内心对几人的不满再次上升。

    ——怎么感觉他们还期待自己有病似的？

    医生一边收拾医疗箱一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莱德大人给我留下了详细的医案，并嘱咐我如何诊治。我只是按医案所示，经过诊断后，并未发现异常。”

    亚伯看了一圈周围，温和地说道：“既然如此，劳烦先生将诊治单写好，并附信给莱德医生复核吧。”

    医生依旧不紧不慢：“这是自然。”

    待医生走后，莉莉正郁闷，耳边突然传来龙柊提议的声音：“正值新岁，刚好是龙船香火最盛的时候，整日在宫里坐着也烦闷，要不今天我带各位大人去体验一回？”

    该隐点点头，塞缪尔却挑眉道：“你是要带我们去体验一些不同的信仰？”

    “大人说笑了”，龙柊说，“龙船的气候阴冷湿重，这里的人不过是为了驱寒养成了烧香的习惯，各位大人去瞧瞧便知。”

    龙邕摇着扇子在一旁补充：“这烧香有时候，也会听到些有趣的传闻。”

    “有趣的传闻？”塞缪尔来了兴致，“比如说？”

    龙邕脸上突增笑意：“那些虔诚的心面对神灵的时候，总会松懈。”

    一行人随着龙柊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那座巨大的电梯里，他们一齐踏入一个铁盒子，随着齿轮和锁链转动的声音，很快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

    身后的铁盒悄然没入水底，他们站在一个牌坊前，门头上盘踞着一条青铜巨龙，面部狰狞，张口吐雾，喷出的雾落在每个经过牌坊的人的头上。

    莉莉透过浓雾看到它的口中的中空部分有些突兀，似乎本来应该镶嵌着什么却被拿走了。

    众人走进牌坊，袅袅白烟在空气中氤氲，此起彼伏的诵经声、祷告声从白烟里传来。炉火炽盛，香客络绎不绝，周边全是寺庙，香炉里腾升的白烟弥漫在空气中，跟山峰一样此起彼伏的巨大佛像垂着眼，俯瞰着芸芸众生。

    香客们手持香烛，虔诚地祈祷，低声诵念着祈福的词句。地面上，香灰堆积，形成一层薄薄的灰白色。

    飘落的灰烬像一片片雪，一不小心就让人吸了进去。塞缪尔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这香味真是浓烈。”

    “烟雾大得让人视线也有些模糊。”亚伯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灰烬，不过很快又沾满了。

    该隐皱着眉头用手往前挥了挥，周围的烟雾稍一散去更多的烟雾便很快涌来，总也赶不尽。

    莉莉被呛得咳嗽几声，一只柔软的手随后拍上了她的后背。

    “这里呀，是有些呛人，主要是新岁了，我们龙船人都忙着给伊甸园和至高无上亚当家祈福呢。”

    龙柊一边拍着莉莉的后背一边把莉莉往该隐身边揽，等两人到了该隐身边时她又特地蹲下，在该隐刚好能看到的位置给莉莉擦起了脸。

    她余光观察着该隐的反应，确定他看到以后便站起来说要带领大家体验烧香。

    “这三根香分别代表着“天、地、人”，象征着天地人三才的和谐统一。”龙柊恭敬地把香插到香炉里，又庄重地鞠了一躬，这才回过头来，“如果有愿望，向神明传递后就让神明吃些香火，这样保不齐呀，神明就能记住你了。”

    “哈，这听上去倒是像个交易。”塞缪尔随手抓了一大把旁边的香伸进火炉里，再拿出来时像举着一个火把，又吹又甩的好一会儿才灭掉。

    “真佩服你随时随地都能进行的杂耍表演。”该隐捡了三根香也伸进火炉里，他动作娴熟地吹灭、鞠躬、插进香炉，一气呵成。

    他回头正想找莉莉，却看到塞缪尔把他那一大把香塞了一半到真奈手上，此刻正拉着他那平民情妇的手向香炉走去。

    最重要的是，那个平民情妇还一脸的不情愿。

    他感到好笑，但余光瞥到龙柊和龙邕的身影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随即愤怒取代了嘲笑。

    “你又想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这可是圣巡！”

    在两个拉拉扯扯的人影走到香炉前时，他一把抢过真奈手里的“火把”，刚要继续发作又被塞缪尔一把夺了回去。

    “行行行，圣巡就圣巡，小爷我自己烧，你下去吧！”

    该隐脸色铁青站在原地，塞缪尔看他没走又继续说道：“我自己要烧香了，没听到刚才龙柊小姐说的吗？天地人！我许愿的时候只有这三位能听见，你别站在这冒犯神灵了！”

    该隐刚走几步回过神来塞缪尔的话，他立马转身，脸上是堪比火炉的怒火。

    塞缪尔眯着眼学着龙柊之前的动作，他听到身后的动静一阵窃笑，接着又装模作样地把动作故意放慢了十倍。

    “这是真奈的……这是我的……”塞缪尔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一把香，又分堆插了上去，“算了，这是那个讨厌小鬼的，这是另一个更讨厌的小鬼的，还有个和事佬的……”插完香塞缪尔啪地一声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要是真有那什么神灵的话，就大显神通让我和真奈在一起吧！哦对了，首先得是发财，虽然我藏了不少宫里的东西，我也不能一直靠这攒啊，今晚就在梦里给我指条发财路吧。再让我强壮点，最好是伊甸园最强壮的男人，这样就能保护真奈了。嘿嘿……最好再让我和真奈能生一百个孩子，都跟我一样强壮……”

    “你在那嘀嘀咕咕个什么呢？莉莉和亚伯不用上了？”该隐扬起下巴质问着。

    “催什么？我这可是认真考察当地民俗风情，这不是我们圣巡的主要目的吗？”塞缪尔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头也不回，依旧做着他的步骤。

    “嘁，我看你是对神都有一百个幻想。”

    “我哪像你？觉得自己从不需要向神祈求？比神都厉害？”塞缪尔路过该隐时故意抱起胳膊撞了他一下，然后站在一旁学着该隐扬下巴的样子。

    亚伯苦笑着摇摇头，莉莉却毫不在意地数了三支香跟他一起走上前去。

    莉莉把点燃的香举起，她本想直接插进香炉，但是耳边传来了亚伯的声音。

    “莉莉，闭上眼，难道你没有欲望吗？”

    莉莉好奇地看了亚伯一眼，看见他正在虔诚地将香举头顶，双眼紧闭，就跟他在教堂祷告时一样。

    莉莉也闭上眼睛，但她想了一圈自己也没什么愿望，于是她又偷偷睁开一丝观察着。她看见香客们上完香后又虔诚地跪在金色的垫子上，他们双手掌心向上摊在脑袋旁，每个人的嘴唇都在动个不停。庙宇内部的一尊尊佛像高大庄严，面容慈祥，仿佛在安抚每一个诚心祈祷的信徒。墙壁上悬挂的香火牌匾上写满了香客的祈愿和祝福，字迹或工整，或潦草。

    “真是一片虔诚的氛围。”

    莉莉一转头，亚伯微笑着看着她说出这句话。

    “也不知道他们许的什么愿。”莉莉嘟囔着。

    亚伯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出来给别人听到就不灵了。”

    莉莉踮起脚把香插了进去，掉落的香火烫了一下她的手，她一下缩了回来。

    但当她看到下一个香客插香时，燃烧的香灰落在他的手上他却像毫无感知，再下一个香客也是这样，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微笑，动作也出奇的一致。

    莉莉感觉有股说不出的怪异，她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走进大殿，脚边传来香客低低的祷告：“愿伊甸园繁盛昌隆，愿神明庇佑众生，愿亚当圣洁无瑕……”

    她走到第二个人身边，又是一模一样的祷告词：“愿伊甸园繁盛昌隆，愿神明庇佑众生，愿亚当圣洁无瑕……”

    她的耳边传来一道道从不同的嘴里道出的相同的祷告：

    “愿伊甸园繁盛昌隆……”

    “愿神明庇佑众生……”

    “愿亚当圣洁无瑕……”

    白烟弥漫，香火的味道浓得几乎要在空气中凝成实质。四周的香客依旧整齐地跪伏着，每个人的嘴唇都在一开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声音混在一起，如潮水起落。

    他们抬起头，神情肃穆，像是一座座被固定住的雕塑。

    “这就是他们的愿望？”

    她微微皱起眉。

    “您看，这就是人心富足的体现。当人们过得满足时，才能散播善意。他们愿意分享幸福，就像大人您一样。”

    莉莉回头，看到龙柊已经挽住了该隐的胳膊，神色亲昵而自然地将他拉向大殿的方向，脸上挂着盈盈的笑。

    莉莉不由得看向该隐，他仍是那副冷淡而疏离的模样，似乎对这片烟雾和朝拜者并不上心。但龙柊的态度却分明带着谄媚的殷勤，那种亲密感，仿佛她与该隐关系极为熟稔，甚至比她这种真正的家人更亲近。

    莉莉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烦闷。

    她移开视线，忽然，一阵更响亮的诵念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王室贵客降临！神明庇佑，万世永昌！”

    寺庙里的僧侣们蜂拥而出，裹着金边红袍，光脚踩在青石地面上，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敬仰。他们几乎是狂热地冲到该隐身边，齐齐跪倒在地，低头叩拜，声音震得地面都在回响。

    “贵人如天神降临，赐予众生福祉！”

    “天佑王室，神恩浩荡！”

    “能在此一睹尊容，是吾等毕生荣幸！”

    一双双眼睛抬起，满是狂热的敬仰，那眼神几乎让人无法直视，仿佛他们看到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真正的神祇。

    他们争先恐后地上前，甚至有人想要触碰该隐的衣角，但又不敢真正伸手，手指僵在半空，颤抖着，激动得几乎落泪。

    “请赐福，大人！”

    他们的声音高涨，炽热得让人心烦意乱，整个大殿外回荡着他们激动的低语，空气中的香烟翻涌得更加浓烈，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这疯狂的信仰吞没。

    莉莉本就不爽的心情更是被这一幕压得沉闷，她深吸了一口气，悄悄从后门溜出了大殿。

    她一路只想逃离这股喧闹，往僻静处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隐秘小道。

    前方是一个窄小的香堂，门扉半掩，与刚才的喧闹比起来，里头安静得出奇。

    莉莉脚步微顿，但好奇心还是大过了一切。她推开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即传入耳中。

    “大大大……胆！竟然私闯神佛的住住住住……所！还……还不速速速速速离去！是想见见……见证神佛的的的的威严？”

    她循着这磕巴的声音走去，室内白烟缭绕，火光微弱地映衬出一座简陋的佛龛。佛龛中，一尊佛像端坐，面前没有那些冒烟的香条，反而摆满了各式食物——新鲜的水果、粗糙的糕点、几块似乎是临时拼凑的粗粮。

    是这个佛像发出来的？

    ——当然不是。

    下一秒蹲着的莉莉就出现在了一个男孩的眼前。

    桌子底下那个蜷缩的男孩衣衫破烂、浑身沾满污垢，他抱着一堆水果，手上还攥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脏兮兮的模样与那精致的佛像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到莉莉掀起桌布明显吓了一跳，他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野狗，竖起浑身的刺对着莉莉。

    “你是谁？”莉莉低声问。

    男孩依旧警觉地看着她，他把怀里的水果又抱紧了几分。

    他实在太瘦弱了，莉莉看起来都比他高大不少。见男孩不回答，莉莉又问：“你是乞丐吗？”

    男孩像是突然被触怒，他脖子一伸，龇牙咧嘴地发出一声狗叫。

    莉莉被这突如其来地冒犯吓了一跳，但她第一次见到穿着如此不得体又肮脏得出奇的人，这样的角色她只在书上见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大着胆子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你应该穿些得体的衣服再出门。”

    男孩愤怒地瞪着她，终于发出第一句回应：“滚！臭娘们！”

    莉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贡品，她拿了一颗苹果递给男孩，但男孩依旧警觉地和她保持距离，她想了想把苹果放在地上轻轻一推，苹果滚了过去。

    “是像这样滚吗？那我可不会，这是死物才会干的事。”

    苹果滚到脚边时，男孩飞速捡了起来，但是另一颗苹果从他孱弱的手臂中又滚了下来。

    莉莉趁他捡脚边苹果的时候快速捡起那颗掉落的苹果，她举着苹果递到男孩面前，男孩刚想伸嘴去夺，莉莉立马收回。

    “一个苹果，一个回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福。”

    一颗苹果滚到他的脚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的神情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奇妙的表情，接着是恍然大悟的愤怒。

    “拿贡品！他妈的！”

    莉莉愣了一下，嘴角抿了抿：“拿？这是你的东西吗？”

    男孩不屑地“嘁”了一声：“偷，反正也是你们偷来的。”

    莉莉歪头：“什么意思？”

    男孩不说话了，冷冷地盯着她，眼底透着审视与防备。

    又一颗苹果滚到男孩脚下，莉莉换了个角度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呢？”

    “我没有家。”

    “没有家？”莉莉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认真点头，“哦——你是，走丢了吧？”

    男孩翻了个白眼，满脸“你有病吧”的表情。

    莉莉却没察觉，语气仍旧自然：“你得快点回家，不然该让爸爸mama担心了，再让他们给你换一套干净点的衣服……”

    她手指在鼻下轻轻搓了搓，像是学着谁的语气说道：“合理的着装象征着一个人的身份和尊严，也是伊甸园向上帝展示文明的——”

    “我没有爸爸mama！”男孩突然咆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和不耐烦。

    莉莉怔住了。

    她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个跟她一样失去父母的孩子，她很难想象没有父母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混乱，她没有母亲的时候，宫里已经够乱了，何况他……他是一下子失去了两个。

    她小心翼翼地说：“抱歉，我没有恶意，但你怎么不叫贴身女仆呢？或者你可以勤快点儿自己跑去叫厨娘，又或者……”

    男孩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我没有爸爸mama！也没有家！你这个臭娘们！”

    莉莉震惊地眨了眨眼，继而皱眉，她想到王宫里那个参天建筑后面的院落：“……你是修道院的孩子？”

    男孩满脸嫌弃：“什么玩意？”

    “修道院啊！”莉莉认真地解释，“一座很高很高的教堂后面有一个不太大的院子，修女们会收养没有父母的孩子。”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外面果然也有修道院……那些嬷嬷不给你食物吗？”

    “你到底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东西！”男孩怒道，眼神里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我们吃不起饭！”

    莉莉再次愣住了。

    “怎么会吃不起饭？”她想起托米丽司总是抱怨修道院的食物难吃，但再怎么难吃也不会没饭吃吧？于是她认真地建议道，“那你可以喝下午茶呀！我还可以给你送蛋糕，我有个修道院的朋友……”

    男孩咬牙切齿：“我们是穷人！”

    莉莉皱眉：“什么意思？伊甸园史说，自从伊甸园和上帝签订契约，就消灭了贫穷和疾病。”

    “难道你没生过病吗？”男孩反问。

    莉莉不假思索：“那只是上帝对我们的考验。”

    男孩的语气像是带着某种刻意的阴毒：“安乐所也是上帝的考验？”

    莉莉歪头：“那是什么地方？”

    男孩突然打量起莉莉，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里带着恶意：“我知道了——你是大人物。”

    他充满恨意地盯着莉莉：“就是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到来，让我们都被关了起来！原先我们还能去别人吃剩的泔水桶里刨些吃的，现在想来那可真是段好日子！现在，我们只能在那个老鼠洞里等死！”

    莉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下意识地伸长脖子，迫切地追问：“什么意思？安乐所是什么地方？魔鬼建的吗？”

    男孩盯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天真的小动物，他不回答莉莉的问题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你们这些大人物，还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们一样，每天吃三顿饭还不够，还有茶和蛋糕，还能睡在床上？”

    他说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悄无声息地把地上的果子捡了个七七八八，双手护着怀里的战利品，身体缓缓向后挪动。

    莉莉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回答我！安乐所在哪？谁建的？”

    男孩猛地瞪大眼睛，下一秒，他张嘴就狠狠地咬住了莉莉的虎口！

    “啊！”莉莉疼得猛地松开手，捂住被咬的地方，几条细小的血流正从几个小洞里流出。

    等她再看向桌底，男孩已经没了踪影。

    这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妙的不悦响起——

    “莉莉？你在这做什么？”

    莉莉回头，看到该隐站在门口，而他的身旁，是一抹亮眼的黄色。

    她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藏到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