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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第23节

    水声潺潺,赵盼盘坐在小船中央,听见父亲撑着船篙低低吟唱,凑近前去仔细一听,原来是屈原的《渔父》: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

    次日,湖广的粮船靠近安江码头,怕百姓哄抢不敢靠岸,赵淳带着三班衙役亲自到码头卸船,在夹道百姓的欢呼声中,一车车粮食被押往县衙。

    粮价当日来了个大跳水,从六两一石直接跌到了一两八钱。缺粮的百姓踩烂了各大粮行的门槛,终于买回活命的口粮。

    赵知县命三班衙役轮番看守粮仓,不许有任何差错。

    结果在当天夜里,巡视的衙役抓到几个蟊贼,身上都带着火镰和煤油,威逼利诱之下也未能供出幕后主使。

    赵淳并未动刑,而是下令将他们穿成一串,在脖子上挂上一道牌子,牌子上写着“我是纵火贼”的字样,拉到衙门外的八字墙下一字排开,站枷示众三日。

    附近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谁家有臭鸡蛋、烂菜叶子,一股脑的往这些人的脑袋上砸。

    派这些人来捣乱的大户也受到震慑,龟缩在家,不敢再来县衙索要田契,连提前预付的定金都不敢讨要。

    赵知县是做给他们看的,意思很明显:你们的把柄攥在我手里,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谁再不知好歹,站在衙门外墙的就不是几个小贼了。

    赵淳也因此心情大好,命仆妇去市场上买二斤rou,挽起袖子扎起围裙,让赵盼去叫怀安来,他要炖rou。

    一年难得吃这么几回rou,赵婶婶看着院里一筐新鲜的藕说:“不如炸耦合。”

    于是怀安一来,便吃上了金黄酥脆的炸耦合。

    ……

    几乎与怀安前后脚,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少年来到沈宅门口。

    门房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家里太太娘家的堂侄孙,叫陈甍,另一个是他的书童。

    门房一刻也不敢耽搁,忙去禀告李环,李环又往内宅传话。

    陈家的亲戚,甭管远近,自然没人敢怠慢,因此少年等了不到半盏茶工夫,就被人引着直接进了内宅。

    沈聿正陪着太太说话,听说有位小表侄来了,自然也要见一见。

    陈氏对沈聿道:“甍儿是你堂舅的独孙,你还有印象吗?”

    沈聿似乎有些印象,只是堂舅一家早已分支出去,定居邻县,他又一直在外考试做官,很少与亲戚走动,因此记不太清了。

    “这孩子据说很有出息,他……”陈氏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进来,顿时呆住了。这是她的侄儿?怎么像个乞儿?

    陈甍浑浑噩噩的朝陈氏和沈聿行礼:“姑祖母,表叔。”

    陈氏错愕的站起身来,沈聿也跟着站起来。

    陈氏上前拉着少年的手:“孩子,跟祖母说,出什么事啦?”

    陈甍双目呆滞,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倭寇……好多好多的倭寇,我爹娘,还有祖父,还有……”

    说到这里,他已泣不成声:“他们都……都被倭寇……”

    四下骇然。

    ……

    县衙内宅,仍是笑语晏晏。

    “婶婶的手艺可真好,比宴德楼的大厨还好。”怀安从不吝啬赞美,尤其是在吃的方面。

    吴氏露出腼腆的笑意。

    “好吃就多吃几个,今年的藕汁水足,还是赵盼跟着你赵伯伯去挖回来的呢。”赵老太太道。

    “挖藕,”怀安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么有趣的事你不叫我?!”

    赵盼很正经的摇头,表示这并不有趣,还是现成的吃起来更香。

    仆妇到堂屋里来禀一声事,说魏县丞在二堂,有急事求见堂尊。赵淳请母亲慢用,自己去了二堂。

    怀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围着老太太和赵婶婶叽叽喳喳的讲笑话。

    他先是一本正经的说:“挖藕是很让人惊讶的一件事。”

    “为什么呢?”老太太反问。

    “因为——”怀安表情夸张:“哇哦!”

    这个笑话简直比初冬的天气还冷,可怀安的表情可爱滑稽,反倒逗乐了桌上的人,连妞妞都忍不住咯咯咯的笑。

    饭后,仆妇又端上一盆新鲜的菱角。

    怀安从随身的挎包里翻出两盒药丸,对赵婶婶说:“婶婶,这是我们家常备的跌打丸,您把它用酒化开敷在手上,就能治好您的伤筋病。”

    沈家世代从军,这跌打丸确实是祖传配方,沈聿那天调制的药酒就是用它化开的,怀安亲测有效,出门前特意讨了两盒带来。

    “安哥儿真是有心了。”老太太道。

    吴氏刚要道谢,忽听院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竟是赵淳带着沈聿进来了。

    沈聿素色的衣衫外裹了一袭深青色的毳衣斗篷,面目凝重,带进一室冷气,只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见外男入内,吴氏慌忙起身,打算避进内室。

    “你等一等。”赵淳叫住了她。

    怀安也错愕的站起来,老爹怎么来了?

    沈聿上前给老太太行了个礼:“老夫人。”

    老太太也起身:“这位是……”

    “这是沈学士,我给母亲提起过的。”赵淳话音虽恭敬,但语速很快。

    “原来是沈翰林。”老太太道:“老身有礼了。”

    “母亲,外头出了点事,已下令戒严了,您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又转向妻子道:“怀安也留在这儿,照看好他,也照顾好母亲和孩子们。”

    吴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唯唯应是。

    沈聿蹲下身来,帮儿子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对吴氏道:“辛苦夫人和老夫人了。”

    “沈翰林言重了。”吴氏忙道。

    老太太也说:“怀安在我们家和盼儿是一样的,你自去办事,不用担心。”

    沈聿又施一礼,才对怀安道:“要听婶婶的话,爹早早过来接你。”

    怀安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看他们火急火燎的样子,也没来得及问老爹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先送他回家。

    待二人阔步离开,老太太使人去前面问话,才得知一个惊天的消息——倭寇大举登陆,邻县知县周恒殉难。

    邻县城破,下一个就是安江。

    倭寇大举登陆,在沿海县烧杀抢掠,眼看即将进犯安江。赵知县下令关闭城门,迅速召集百户所官兵、衙役杂隶、乡兵义勇登城,以备御敌。

    夜幕降临,赵淳和沈聿登上城楼眺望,一大群百姓扶老携幼逃至城下,衣衫褴褛,叩门呼救。

    刘百户说:“应该是沿海一些受到倭寇侵袭的村民,想进城避难。”

    赵淳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开城门,放他们进城。”

    刘百户道:“县尊三思啊。卑职听说倭寇会利用受伤的百姓骗守军开城,万一中了倭寇的伎俩,整个安江县不保。”

    城下人头攒动,呼救声响彻夜空,沈聿也蹙眉道:“还是小心为妙,切莫因小失大。”

    赵淳思忖片刻,仍道:“开城门。”

    魏县丞上前劝阻:“堂尊,来不及搭窝棚,这么多的流民城内无处安置啊。”

    “无处安置,就安置到县衙去,派两个人看着,再给他们请个郎中。”赵淳说完,请沈聿一并下城。

    “城内守备太弱了。”赵淳一边走一边吩咐佐贰下属:“通知里长、甲长号召城中壮丁、士绅大户每家出十名家丁登城御敌。召集城内在籍的郎中随时待命,征召之人务必要造好名册。”

    “是。”下属领命而去。

    城门开了,城外逃难的百姓鱼贯而入,在守门兵丁的指挥下沿甬道往城内走。

    赵淳看着他们:“好在湖广的粮食到了,否则……”

    他话音刚落,只听城外号角声骤响,急促的马蹄由远及近,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城楼上响起急促的锣鼓声,传令官疾声高呼:“关城门,快关城门!”

    守门士兵将厚重的城门奋力阖上,尾部的百姓被关在城外,紧接着,门外传来厮杀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倭寇放肆的叫嚣声与哄笑声。

    二人疾步登城,只见大批倭寇密密匝匝的聚集在城下,观之令人头皮发麻。他们屠戮百姓取乐,当众□□女子,以此来要挟守军开门。

    赵淳额头青筋暴起,一掌拍在城垛上。沈聿凝神四望,包含沈录在内,县里的男丁几乎全部登城,只是不知道,这些平凡的城民可以支撑多久。

    “需尽快派人出城,到附近的卫所求援。”沈聿道。

    沈录主动请缨,他对安江县的地形比较熟悉,又擅长弓马,只带两个兵卒,抄小路即可出城。

    赵淳看向沈聿,沈聿的目光直盯着弟弟,半晌才缓缓点了一下头。

    ……

    县衙开辟出几间空房给流民遮风挡雨。

    男人住在前衙的倒座房,妇孺被安排在后宅的两个厢房中。前院只有两个书吏一个老仆,后院只有赵家婆媳、仆妇和三个孩子,后来又来了一个郎中。

    偌大的县衙只剩下他们几个,却要照顾近百口的老弱妇孺,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

    怀安和赵盼这时也要被当成半个壮劳力,搬柴提水,照顾伤患,连年龄最小的妞妞都捧着个药罐子随叫随行,像个声控置物架。

    县衙里的药品、炭火、衣裳、棉被全部用上,连怀安刚带来的跌打丸也派上了用场。等紧急的情况处理得当,已经到了后半夜。

    妞妞在赵老太太怀里睡着了,炭火映的她小脸红扑扑的。

    吴氏协助郎中包扎完最后一个伤患,缓缓直起腰,那张平素就不太保养的脸,因疲惫更显暗黄无光。

    怀安递给赵盼一条热手巾,赵盼垫着脚给母亲擦汗,吴氏一愣,就要接过手巾。她是传统标准的贤妇孝媳,以往都是她在照顾丈夫、婆婆、子女,从不习惯被人照顾。

    “孩子孝顺你呢。”老太太提醒道。

    吴氏缩回手来,坐在杌子上,任儿子帮她擦净脸上的汗水,眼底一片温柔。

    赵盼心里涩涩的难受,他从小对母亲的恭谨顺从习以为常,学堂里同窗们的母亲也大抵如此,便以为天底下的女人本应如此。

    直到他见到了怀安的父母,才明白夫妻本该是并立的木棉,要相互敬爱,相互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