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空旷的房间里和之前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血色的镜子仍旧矗立在原地。窗外是不断的黑色身影飞过，露出尖锐的獠牙抵抗着从天而降的白色天使。

    隐隐约约，莉莉丝听见有歌声传来，歌声悠扬但却是断断续续。她不知道是哪一方歌唱，但却觉得无比恐惧。可怕的不是歌声本身，而是莉莉丝觉得她听过，并且很熟悉。仿佛还有圣钟敲响，和平鸽起飞，窸窸窣窣的树叶飘落，伸手抓住却被眼前的夕阳晃了眼。

    目光很快被交战中的白色与黑色的影子如同凋零的花朵那样向下坠落吸引，一个又一个，缤纷爆炸出绚丽的颜色。当变奏的音调冷涩成咛绝的呜咽，在铺天盖地的杀戮里，像一抹清冷的，忧伤的，不该存在的月光那样存在。

    是谁在歌唱？

    手中种子如同提醒她那样闪耀着蓝色光芒。莉莉丝向前几步走到镜子面前，将种子靠近镜子。像是回应了她，镜子淡淡发出温柔的红光，就和之前看到的一样，倒映出涤纶的景象，摄像头般映射着所有角落，但所有地方唯独没有凛的身影，或者说任何生灵的气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沙沙落在玻璃上，仿佛在窃窃私语。

    房间内的大门毫无预警的被打开。莉莉丝震惊地看向门口，一行人浩浩荡荡。看来她的心思早就被摸透。

    队伍最前方的塞缪尔面上没有情绪，浸寒的羽睫里只有深深的孤绝「是不是感觉很失望？演了一路乖巧可爱的戏，只为了救出那个男人。可惜……你还是来晚了」

    「什么意思呀？」莉莉丝弯起嘴角，歪着头露出一个甜美笑容。

    「字面意思，莉莉。你的人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救走了，没有任何留恋，没有给你任何讯息离开了」他的声音很近，却又很远，仿佛凝上一层厚厚寒霜，讽刺着她却好像对自己的伤害更大。

    「好久没在外面走动了，才这么一会就累了。你又不陪我，我只好来你房间睡觉」僵硬的嘴角只是轻轻颤抖了一下，整理好自己完美微笑面具的莉莉丝撒娇。

    「如果你不是快要哭的样子，或许我会相信你」塞缪尔来到她的跟前，冰冷如霜的眼由上自下打量她「可是啊，千百年来，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比如现在，你的盛气凌人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心中的慌张。啊～莉莉，你从原初之时就爱这样伪装自己」

    月光洒满大地，四周一片静谧。

    莉莉丝感觉在做梦，一个末日气息与浪漫色彩并存的梦。世界走到了尽头，她和塞缪尔是最后的幸存者。这是一场温和平静的天启，一切生命倒在地上，缓缓走向不可避免的死亡。世界的颜色愈来愈暗淡，直到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们也像是终焉之时的人类那样，即将倒在地上安详死去，与世界一起灰飞烟灭。

    「主宰者总说我戴上面具，可你又何尝不是呢？在你一次次试探中，我漏洞百出。你我都知道，我不是那个莉莉丝，所以，你一直固执称呼我为『莉莉』」莉莉丝低着头，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会变得完整」塞缪尔看着窗外愈发激烈的争斗，无动于衷。一丝不苟的银色发丝随着窗外吹进的风而飘浮，盖住他的双眸「当我还是天使，我们第一次相遇时，这里也曾是美得令人肃然起敬。高塔之上是万里的晴空，清风拂过，沁人心脾。不过，无论我说多少，你也不可能回想起来的吧」塞缪尔一直以来挺直的背脊显得有些颓废，硬生生挤出微笑的样子让莉莉丝感觉非常陌生。

    「莉莉是不是觉得很孤单，自以为亲密的身边人，一个个走过，一个个错过，没有一个为了你而停留。因为你和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极端欢喜，你的执着来自于另一个远古的你」

    听着他的话，手中蓝色的灵种格外沉重，甚至刺痛了莉莉丝的手。但她从未如此握紧过什么，这一次却是用力到流出血都不知道。古旧窗户像是嘲笑着她，随着风的冲击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莉莉丝轻轻笑了，再抬头时嘲讽中眼神笃定直直望着塞缪尔「所以呢，就有人为你停留？」

    「莉莉，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卡萨布兰卡的记忆，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是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并不是莉莉，是莉莉丝。拥有全部记忆的，完整世界观的，真实存在的人类。我有喜欢的人，也有人喜欢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怜悯和这近乎疯狂的追求」

    「咳……咳咳」是之前见过的高阶恶魔别西卜，正站在塞缪尔身边用咳嗽掩饰自己的笑意。

    塞缪尔给了他一个白眼后扬了扬手，从他的背后走来一个男人。桀骜不驯的上扬嘴角，俊美而邪性。

    浪川淳堂而皇之站在莉莉丝的面前，穿着不再随意，而是严谨的白色长袍。

    「又见面了，莉莉丝夫人」

    「呵呵，难怪上天入地找不到你。浪川君苟且偷生的本事真是让人感叹」

    「之前所有的事请容许我的道歉。不过现在，请跟随我，我会带你变成得完整」

    不容分说莉莉丝被一群武装起来的人类包围住，他们带着头盔手持长枪。即使再怎么毕恭毕敬也无法否认她被强迫压制的事实。

    出门后，莉莉丝隐约听到别西卜尖细的嗓音对着塞缪尔说「真的不用再考虑一下吗？那个装置还是个未完成品」

    「不必多说」

    「砰」一声，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巨大黑色的羽翼被狠狠拍在不远处的窗户上，发出巨大响声。翅膀根部露出森白骨头连接着黏浊血液，贴在窗户上慢慢往下流淌。

    希望桑女士不要被波及才好。自身都难保的莉莉丝在心里默默许下这个没有神会聆听到的愿望。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推着她继续穿越长长的走廊，这里好像没有尽头，红土包围着她，至暗之极。拐弯处是石壁没有路，随着不知是谁的响指，墙面竟然开始缓缓移动。露出一条楼梯，楼梯很长，旋转向下，烛光越往下越是暗淡，直到全部消失。

    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发着不详光芒的镜子，莉莉丝在犹豫不决中从背后被轻轻往前一推，耀眼的蓝色忽然冲击了莉莉丝整个视线，让她不自觉伸手挡住这刺眼的光。等到眼睛习惯了这一层黑暗夹杂的光芒时，她缓缓睁开双眼。

    这是个诺大的科学实验室，精密仪器在黑暗中闪烁着蓝色字幕，像是在监视者的瞳孔。像是给无聊的黑色中增添亮色。一个个蓝色等身大小的玻璃容器，而容器里则是无数赤身裸体，泡在水中的——女性躯体。

    她们无一不漂浮着海藻般的长发，修长的四肢毫无支持，无力地被玻璃中浸满的水压无遮无拦矗立其中。

    恍惚间莉莉丝甚至觉得这里或许是某个水族馆，展览的只是一些失去自由供人观赏的人形鱼。

    「所以你也要把我插上这些管子泡在玻璃容器，供你们观赏？」她死死压抑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用着最冷静的语气说道。

    「怎么会呢？你是莉莉丝的灵魂持有者。而这些『你』都是没有灵魂的容器。你只需要接受这些『记忆』后变回完整的你，而这些『容器』会让你永远存在。你可以不必再局限于这具rou体」浪川语速渐渐加快，掩盖不住自己的欣喜若狂。好似对于自己研究成果极度满意。

    「你会重新变成永生」

    忽然一切仿佛都在沉睡，这里没有东京街头人群的嘈杂，没有狄伦庄园中喧闹，没有狂欢节的大呼小叫。没哟枪声，警笛，电视噪音，什么都没有。

    耳边安静到几乎能听见心跳声，其实早就发现了，她的人生轨迹早就和「正常」背道而驰了。

    总是这个样子，喜欢上某个人，很快这个人就会有新的爱人出现。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就像一个诅咒一样围绕着她。

    为什么她总是爱上那些不在乎她的人？

    原来所有的原因都是因为她并不完整啊……

    如果真如塞缪尔所说的那样，将所有记忆都给予她一个人的话，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

    莉莉丝的眼神中失去了光亮，她看向头顶的墙角。一只小蜘蛛在孜孜不倦结着网，它几条纤细的长腿拨弄着蛛丝，圆溜溜的屁股摇摇晃晃。命运的丝线，不如蛛丝孕育新生命来的重要。

    「夫人跟我来这里吧，我发誓这很快，你不会感到一丝痛苦」

    机械般跟着浪川淳来到一个椅子前坐下，莉莉丝疲倦不已「最后，我想问一个问题」

    「……」

    「凛没有受到伤害吧？」连希望都破灭，却又依依不舍那可以点燃她生命的灿烂。

    「……」不知道是不是浪川是怎样的心境，他不言语，只是紧紧盯着她。莉莉丝抬头回望他，笃定他在通过自己看着谁，用那种极度眷恋的眼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了。

    所有玻璃器皿中的线连接着莉莉丝的头盔，不断输入蓝色液体，不多久莉莉丝便昏迷过去。

    头部传来阵阵冰凉，没有痛苦，甚至有些舒适，什么都不必在考虑，轻飘飘地……

    她感觉房间中的壁炉里烧着木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香。暗淡的天上点点滴滴白色的雪花，愈下愈大。可是哪里来的木屋哪里来的壁炉？这是哪里，她又该是谁？

    「好梦」是浪川对着她说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语气中的温柔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