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四）红梅白雪
今世（四）红梅白雪
一 若是，在上一世。 一个学子同时奉读两位老师的事情，绝对是大逆不道。 然而上一世已经过去了。卢世瑜对这一世的规则习惯了熟于心，也并不介意。 所以今天我们聊聊，Q大美院在读博士生——萧定权同学，的博士生导师。 二 卢老师说萧定权如果在自己门下，必定会把他扫地出门，这句话，不算是假话。 萧定权入学不到半个学期，已经经历了很多沉重打击。 他的导师喻老师，看他的论文和项目，会直接皱着眉头，很干脆的说， “你是怎么考进来的？” 他不敢说话。 25岁的萧定权发现一个道理。读博不仅需要勇气，而且需要很大的心。 老师说的话，不要每句都往心里去，不然，博士没读完，就会郁闷死了。 三 喻青老师，就是当初卢老师在邮件里推荐给萧定权的导师。 老师时常在外跑项目，头衔一个接一个，如雷贯耳。 国家博物馆明清展区的总设计；世博会传统文化展区国画项目的负责人；冬奥会开场舞蹈的礼服设计和文化背景顾问…… 回校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每次回校都很珍贵，每次回校都会检验他们在老师离校这段时间的学术成果。每次等待线上开会的时候，萧定权都感觉自己满头都是冷汗。 她太严厉了。 卢老师是严格，喻老师不是。喻老师就是严厉。 博士生和硕士生一起开会，每次会议不超过八个人，几乎每次他都被骂的狗血淋头。 当然有了进步也是会被夸的，但前提是，老师觉得你的进步对得起你用的这段时间。 所以大家都习惯了，被骂是常态，习惯不了的都换导师了。 唯一一次，老师点评他的习作的时候，忽然说出了一句：“立意和之前的作品比起来，很有革新性。你可以发展一下这个方向，说不定能做出一个新项目来。” 妈的，他当时就想把这句话打印下来，往墙上裱三个月。 喜极而泣。 没有真的泣，也没有真的裱，但是新项目却真的做成了。 在喻青老师的带领下。 四 她嘴上不饶人，在带学生做实事上，真诚且有力量。 萧定权入学一个学期，第一次拿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项目回报，一个他从来不敢想的数字。 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萧定权再度喜极而泣。 想请老师吃饭，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文献看完了吗？有这个空不如去研究研究怎么发两篇C刊。” 就差把“效率”两个字刻在他们脸上了。 萧定权美滋滋拿到钱，没来由的想起自己上辈子还说过诸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话，真是罪该万死。 哦，已经死过了。那没事了。 五 只不过，就这点钱呢，在萧家三个好大儿中间，什么都不是。 萧定权的两个哥哥，一个学了金融，另一个学了医。天资聪颖，又比他早参加工作几年，他喜不自胜的项目回报在哥哥们眼里，可能就是他们存款的零头。 何况他还要再读两年半的博。 大概因为这一类的原因，萧定权并不喜欢回家。 六 他的那位大哥——巧了，也叫萧定棠——偶尔会让他觉得，这人是跟他一起从上辈子穿越来的。 当然，其实不是。 老大对老幺抱有敌意，在多子女家庭，是一种普遍的家庭现象。 这一世，他们俩的情况倒过来了。 家里的氛围总是有意无意的宠爱老三，老大不得给老三使点绊子，好引起父母的注意。非常好理解。 大哥处处都刁他。 “又搞的什么玩意儿啊，能当饭吃吗这？” “放假了也不知道经常回来看看爸妈？真不懂事。” 最扎心的还是一句， “学了这么多年画，怎么没见你拿个奖呢？” 萧定权无声的爆了一句粗口。 七 后来么，萧定权学会了这样反怼他： “我没拿过奖，照样上了Q大的博士。” 萧定棠不屑：“Q大的博士怎么了，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萧定权往沙发背上一靠，做出一副既慵懒又不屑的样子，一字一句的说： “就是很了不起。” “大哥你这么牛逼，你怎么不去读Q大的金融学院呢？” “难道是因为，你不喜欢吗？” 八 看见萧定棠气急败坏的样子，萧定权就很开心。 九 但是，大哥说的也并非不是事实。 他没有拿过奖，履历真的很不漂亮。这样也能录上Q大的博士，萧定权有的时候都不知道老师们看中自己哪一点。 十 最近一次去卢老师家的时候，他不小心把这点小心思说漏了嘴。 老师只是笑笑，告诉他，不要妄自菲薄。 博士生面试是在一群顶尖人才里选出最合适的人才，如果你不知道老师们当初为什么选你，只能说明有些东西，老师们看见了，你自己却还没有看见。 萧定权追问老师们当初是看上自己哪一点，卢世瑜却不肯再说了，只说要自己慢慢体悟。 十一 刚才是不是说到，“最近一次去卢老师家的时候？” 对了。自从他掌握老师的住址之后，隔三差五就跑到老师家附近转悠，找尽机会偶遇。 很快就又跟老师回了家，然后帮着老师一起做饭，打扫卫生，收拾书房，不亦乐乎。 近乎很快就套上了。后来卢老师直接对他说，想过来的时候就给我发个消息，我要是回复说可以，你就过来吧。 小萧定权：开心死了。 就这样，在老师家里度过了许多个休息日，穿着老师专门为他准备的拖鞋。 请教了很多问题。跟着喻老师做项目的那段时间，喻老师太忙的时候，他也厚着脸皮来给卢老师添了不少麻烦。 蹭了很多饭。他真的去教了老师怎么做甜品，两人合力，拿电饭煲搞了一个蛋糕出来，比自己在家做开心十倍。 还蹭了更多的书。萧定权几乎把老师家当成了学校图书馆的外延区域，每次过来都带着几本看完的书，然后再带走几本新书，向着啃光老师书架的目标不懈努力。 当然，也挨了不少板子。 最狠的一次，被打到他感觉手都快破皮了。萧定权忘了那次挨了多少下，直到最后自己真的忍不住了，开口求饶，老师才放过他。 连老师那时候生气的原因，他都记不清了。却记得老师罚他的时候那一脸严肃的表情。 还有，记得自己有点后悔，不应该求饶的。 只要他说疼，受不了了，求老师别打，老师就真的会停下，把戒尺收起来。 这件事情，他当时怎么会忘了。 ……怎么会忘了呢。 后来，他再也没有起任何一点求饶的心思。 虽说之后，也再没有挨过那么狠的打了。 十二 萧定权专用的那柄戒尺，老师找了两个黑曜石制成的小托架，将尺子稳稳的平放在上面。石头成色既低调又优雅，是比那金贵的箱子合适多了。 和之前一样的，放在书架上。让他每次走进老师的书房，都能一眼看到。 最初，是因为这东西牵动着回忆，才将它带进来的。后来，看见它，萧定权还真的有点怕了，不由自主的就会绕开。 除了老师吩咐他去取下来的时候。 十三 关于吩咐他去取下来的故事，留待下次说吧。 毕竟那时候的萧定权还不知道，下一次，会来得这么迅速。 十四 三年一度的“奔月杯”书画大奖赛又要开始了。 三年前，萧定权遗憾止步于半决赛。 读到博士了都还没拿过奖，萧定权觉得自己可能和竞赛犯冲。本来准备不报名了，但这一次，喻老师亲自找他谈话，推荐他去。 “要去。为什么不去？”她一如既往皱着眉头，“以前你的履历上没拿过奖，没关系，现在去拿一个，以后就有了。” 看见他犹豫的样子，喻老师第一次放缓了语气，说出了一句真正意义上的鼓励的话。 “去吧，我相信你的水平。” 他听了。 十五 报名以后，很多事情就开始围着这个竞赛转。加上临近期末了，事情越来越多，萧定权和卢世瑜的联系就少了下来。 当然卢世瑜这段日子必定也很忙，两人能互不打扰忙工作，卢世瑜还是比较欣慰的。 期末考核结束后，萧定权又一次进入了半决赛。 萧定权把自己关在自己租的小公寓里，对着那个语焉不详的题目，画了又改，改了又画，日头东升西落，好几个日夜倏地过去了。 画到深夜，第二天就是提交作品的截止日期了，可是萧定权还是不满意。 看看时间，十一点了，斟酌的给喻老师发了消息，她没回，可能已经休息了。 还剩下一个选择……怎么办？要不要向卢世瑜求助？ 他只犹豫了一瞬，就给卢世瑜打电话了。 默默祈祷卢老师不要怪他半夜打扰老师休息。 没想到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老师，抱歉，有点突然……”萧定权嘴上抱歉，心里除了抱歉还是开心的成分更多。“您能来我这里一趟吗？我开车过来接您。” “是，比赛的事。” 十六 卢世瑜还是第一次来萧定权的小家。 自己家里略有点像个狗窝的样子，和干干净净的卢老师家形成鲜明对比，萧定权有点尴尬的说了一句：“家里有点乱，您别介意。” 卢世瑜宽容的笑了笑。 一般，学画的人，家里都不会太干净。 给半决赛准备的那副画，就放在屋子中央，用画架挂了起来，在晾干。 卢世瑜走过去，细细的看了一会儿。 萧定权站在旁边，略微低着头。 画是一幅梅花残雪。红梅鲜艳，白雪清冽。似是初春融雪的季节，一树红梅傲立枝头，将化未化的白雪点点覆于其上。 卢世瑜看罢，便问他：“你觉得哪里还有问题？” “学生觉得……” 萧定权斟酌了片刻，决定说实话， “技艺有余，气韵不足。” 卢世瑜难得欣慰的点了点头。 小孩的自我认识还算清醒。 十七 “你画一幅画，如果满脑子只想着拿奖，那无论改上多少遍，它也只是一幅为拿奖而生的作品。” 卢世瑜道。 “这红梅白雪，很美。但你的用笔，细致，斟酌，每一笔下去都用了大心思去设计，反倒失了神韵了。” “没有气韵，正是因为你并无感情寄寓其中，一心只想着，如何让看画的人喜欢这幅画。” “美则美矣，却显空洞。” 卢世瑜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佳。” 十八 老师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萧定权便送他回去了。 再回来时，萧定权将那笔斟墨酌的红梅残雪摘下来，放在一边。重开了一张宣纸，执笔蘸墨，起型。 仍然是红梅残雪，心情却全然不同。 怕什么呢，斟酌什么呢。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拿不到奖罢了，那不就是——和现在一样而已吗？ 萧定权想起这小半生，许多幸福，许多甜蜜。甚至又找到了上一世最依赖的老师，加倍的幸福甜蜜。 和现在一样又有什么不好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怕什么呢。 待天边晨光亮起，萧定权将笔搁下，一幅恣意蓬勃的红梅已跃然纸上。 点点的白雪，并非要将红梅压于其下，而是要融为春风细雨，化入梅枝，在新的一年，伴他成长。 未来，愈加蓬勃，愈加茂盛。 窗外，正是腊月的寒冬季，新年就要来了。 十九 半决赛，萧定权交上了自己通宵画的第二幅。 而后，顺利晋级。 （未完待续） ps.“为什么不上Q大呢，难道是因为你不喜欢吗？”是杨笠在脱口秀大会说过的一个段子。 很好笑，我就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