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虎杖悠真讨厌承诺
八原双叶山，山顶的赤筑神社 “猾褢之兽，见则兴役，应政而出，匪乱不适，天下有逆，幽形匿迹（注1）。”虎杖悠真用着手里的筷子，拨弄着一片片被各种香料和蔬菜炖煮后，撒上辣酱的厚rou片（注2），那块炖煮过的猾褢脑也被切成片，摆放在其中，“也有书记载它长得像是人类，长着野猪鬃毛一样坚硬的毛发…虽然听上去是传说中代表灾祸来临的异兽，但其实不过是古人将貉或是小型棕熊之类的生物，当做了异兽。” “我说的猾褢，其实指的是日本棕熊，只不过现在这一只是棕熊妖怪而已。” ——啊，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熟透了的熊妖大脑…跟生的完全不一样呢。 “就算是真有猾褢也不可能在日本吃到，这种异兽的原产地是海对面国家的尧光山（注3）。” 每年的九月和十月刚好是阿伊努族的熊灵祭（注4）…可能八原森林里面也有来自北海道的妖怪吧，它们捕捉了幼熊喂养至今，因为他的到来，所以乘着祭典宰杀了那头熊时，将它们认为最好的部位给进献上来。 ——但喜欢吃并不代表会吃…除非到了不得不吃的时候。 虎杖悠真挑了几块沾有酱料的胡萝卜和马铃薯块，慢吞吞地吃下肚。炖煮了两个小时以上的食材已经变得相当软烂，甚至到了可以用勺子压扁成泥的程度。 “所以，这是熊妖的脑吗？小悠真嗅觉可真灵敏诶，没看到东西就能闻出来吗？”五条悟嫌弃地吐出舌尖，做了个鬼脸，他也没去动面前那道炖菜，而是直接吃起了刚才妖怪们又送来的圆形点心，“现在妖怪都这么多才多艺的吗？御丹波（注5）也能做得像模像样呢。” “可以的…如果你有一天冬天夜里醒来，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被无良师傅扔在荒无人烟的雪山里，没有手机，经历了艰难的野外求生两周之后走出了札幌的雪山，你也会印象深刻。”虎杖悠真捧起茶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糟心的经历，“在这之前我还以为钻木取火和击石取火是假的，没想到真的能成功。” 和半冬眠过程中爬出来觅食的几只带孩子的母熊撞上是一个糟糕的开端，碰到早在19世纪就已经灭绝的北海道狼群就更夸张了，他跟东堂葵两人被那群饥肠辘辘的狼给追了两天一夜；好不容易碰到了天然的地热温泉，想要去取暖的时候，又碰见不太友好的猕猴群。 东堂葵竟然因为猴子的挑衅，跟那些猴子打起来，还打服了猴王，成为猴群的老大。然后他们带着一群猴子杀回去，宰了那些熊。跟猴子扭在地上打架，还成为猴群的老大…可能因为东堂葵长得跟猩猩一样，是猕猴的近亲吧。 虽然收获了一堆“乖狗狗”的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嫌弃东堂葵就是了。每当看到路边的家犬时，总是会让他想到被不刷牙的“乖狗狗们”扑在地上狂舔的糟心经历。 他果然讨厌这种过于热情，没有距离感的生物。 他们带领着打服的小弟们在大雪覆盖的山林间晃荡，无意间闯入阿伊努族的族地，在威胁恐吓之后，那些阿依努人才“自愿”送他们离开那个鬼地方。 在那种天气的情况下，直接食用脂肪或是营养含量更高的内脏是最好的选择，就像极地的北极熊在食物富余时，只会吃掉猎物的脂肪——而大脑这种主要成分为蛋白质和脂肪的器官，也在他们的进食范围内。 然而，两个小学生都没有将那些“食物”做熟，而是生吃或是半生不熟地吞咽了下去，事后他还吃了几天的驱虫药。他也吃不出东堂葵评价的“如奶油融化”般的香甜滑腻，依然是味同嚼蜡，还因为意见相左，跟东堂葵在雪地里打了几架。 “虽然还有其他原因，但从那次之后，我就不怎么吃这些奇怪的，有颜色的rou类了。” ——也不知道熊脑子里面有没有驱虫药打不掉的寄生虫，一想到一肚子寄生虫，他就觉得恶心。 五条悟的关注点却有些奇怪，他皱着眉，蓝色的眼睛盯着虎杖悠真捧着茶杯的手，毫不客气地吐槽了起来：“啧，真的还是假的？所以你在札幌的山里还养了几十只、还是十几只‘乖狗狗’？” 五条悟比了个威胁的手势，手啪地一声按在了榻榻米上，身体向前倾斜，眼睛盯着虎杖悠真。 “不，去京都前，我把剩下那五六只带走，现在养在高专后山里面。”虎杖悠真推开了那一盘炖煮，挑了一个抹茶红豆大福，塞入口中，“悟先生之前来找校长，没见到吗？” “不要跟那些老人家一样啊，看到什么还能用的都往家里捡啦！” 像是捡了一大筐滞销的橘子一样，很麻烦啊。五条悟不想过多去干涉虎杖悠真的私事，也还不想动虎杖悠真的东西，但有时候那些各种各样的烂橘子总是小动作不断——太过分啦！当他是什么人啊？他可是真的会生气的哦。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即是，他们给彼此过多的私人空间了。在彼此的生活里，似乎并没有对方的出现而烙下深刻的印痕。又或许是有，只不过那些印痕过于浅淡，而五条悟并不满足于现状，他想要更多，在虎杖悠真的生活和生命里，烙下更深刻的痕迹。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人类还是动物，或多或少都会有占有欲的，五条悟也一样。 “总有能用上的时候。” “哈啊？”留着烂橘子当有机肥吗？ 虎杖悠真刚说完，五条悟便一脸不爽，手下愈发大力地戳着碟子内的奶油蛋卷。将蛋卷连着草莓片戳成一滩烂泥之后，像扔垃圾一样，全部倒进了虎杖悠真面前的碟子里，抢走了虎杖悠真刚剥好壳的栗子。虎杖悠真剥了几颗栗子，五条悟就抢走几颗，直到那一纸袋的栗子全部进了五条悟的肚子里。 五条悟又在虎杖悠真的手摸到包裹着巧克力香草冰淇淋馅的糕点前，将那整盘糕点拉到自己面前，在虎杖悠真的注视下，迅速吃个精光。 ——就像是刻意要惹虎杖悠真生气一样。 五条悟幼稚的赌气行为，似乎并没有在虎杖悠真身上，起到他预想中的效果。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完后，还拿起手帕，给他擦掉了嘴角沾染的冰淇淋。 “悟先生在生气吗？” “是啊，我在生气哦，悠真才发现吗？” 五条悟很轻地鼓了一下脸颊，上半身前后来回地晃荡着，语气听上去有些随意。他一双蓝色的眼睛，盯着神社屋顶那漆皮斑驳的房梁，却什么也倒映不进去。 他转头，眼睛望向了虎杖悠真。那双装着晴天色彩的眼睛里，倒映出了虎杖悠真的影子。 “不要总是我问了才说嘛，我偶尔也想要听到悠真你主动说起你自己的事情。” 伊地知洁高能调查到的资料，终究并不全面。至少，比起冰冷残缺不全的纸质资料，他更希望虎杖悠真有一天能够自己说出来。 猫是一种不会随便投入感情的生物，但一旦付出了，就不会轻易放弃。五条悟并不是太在乎虎杖悠真在认识他之前的过去，但他希望虎杖悠真的现在和未来他能够参与。正如他不久前所说的那样——他有在很认真地计划着他们的未来。 ——所以啊…偶尔也相信一下他，依赖一点他，对他提出要求和撒娇嘛。 “想要多了解小悠真一点，”这些细微的别扭情绪很快又消失了，五条悟又恢复了平时那样漫不经心，有些吊儿郎当的做派，“——嘛，不想说也没关系啦！老子也不是小悠真这种控制欲旺盛的变态哦。” 五条悟也会有这种的情绪吗？ 是他…让五条悟感到不安了吗？他可是现代最强的咒术师啊。 他似乎，也有些先入为主，将五条悟当做是永远能够维持理性的那种类型强者了。 真难以置信五条悟也会有这种柔软的情感，竟然对他产生了这种正向的情感。 虎杖悠真一直认为，五条悟不会是那种因为私情而放过做过恶事的人，毕竟这个人连自己仅有的挚友都能狠下心来杀掉了。尽管在虎杖悠真看来，夏油杰唯一的错误就是亲手弑杀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其余那些不相干的人类，杀了便是杀了。 人类之间的自相残杀还少见吗？从来并不少见，甚至他曾经将战后的战场化作他现成的食场。 啊啊，看吧，随意杀掉了这个术式很有用的好朋友，还不好好地处理掉尸体，现在尸体被那个额头喜欢顶着缝合线的老不死给占据了——以后估计是拿来对付五条悟吧…毕竟是“one and only”呢。 换作是他的话…他一定会带着一颗虔诚恭敬的心，好好“处理”好同伴们的身体的。 “悟先生想知道什么呢？”虎杖悠真放下了手里的竹签，将已经清空了的盒子堆叠在一起，“如果悟先生真的想要知道什么的话…我不会背叛我认定的‘同伴’。” “啧，‘同伴’？”五条悟似乎有些不满这个回答，语气也有点不太好了起来，“换一个，换一个啦！‘同伴’听上去好普通，就跟你那些‘乖狗狗’一样。” 无论是感情上还是在“事业”上，虎杖悠真总是暴露出一点小小的线索或是隐晦的提示，不肯说太多，表现太多，保守的像是他们之间的而感情见不得人一样，偷偷摸摸地像是自己是个正在被提防的对象一样。 ——明明那天在夜蛾正道面前很大胆的呢。 “是‘同伴’里的special one。” 所以，只要五条悟愿意问，虎杖悠真是不会对五条悟说谎的。虽然他说出口的话语总是隐晦模糊，暧昧不清，但毕竟他的年纪放在那里，暂时不太可能一下子过于“直白开放”。 “诶——哇！你说的是真话吗，撒谎精悠真？”五条悟伸手，摁在了虎杖悠真的胸口，感受着那颗炽热的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小悠真知道吗？你的猫一旦付出了信任之后，对于你所说的话语都会相信，都会当真的哦。” “这可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呢。”虎杖悠真斟酌下了用语，露出略显无奈的表情，摸了一下五条悟放在桌上的手，“我可不喜欢什么‘我相信你’…但是这句话从悟先生的嘴里说出来时，却分外顺耳。” “只有‘顺耳’，没有‘动听’吗？”五条悟哼了一声，探头，跟猫似的，在虎杖悠真的下唇上舔了一口后，又轻咬了一下，“既然有悠仁的例子了…我有些怀疑小悠真也是什么能够让咒物寄生的体质哦。” 五条悟有这个猜测也是最近的事情。十多年前被能面师袭击过后的虎杖悠真虽然不至于性格大变，但也离家出走了一阵子，直到被带着东堂葵修行的九十九由基给捡了回去。 ——啊啊，早知道虎杖悠真会离家出走，他就过去那个路口捡人了，这样他们就能早一点认识，他还可以玩一把光源氏养成呢。没看到小小的虎杖悠真，有点可惜诶。 “小悠真不会也是被能面师手里的咒物（孙次郎之面）给寄生夺舍了吧？毕竟长得那么像摩罗的说…” “哇，那这样的话学生的死刑缓刑成就＋1！老师我就有理由把小悠真带回我们高专关起来了哦。呐呐，小悠真，我们可以玩美艳狱警和死刑犯的角色扮演吗？我买了手/铐和皮鞭哦。” “…您脑子终于烧坏了吗？” ——事实哪有这么离谱，还有后面那些东西是什么？ “是您想要玩吧。” 看到五条悟跃跃欲试的模样，虎杖悠真揉了揉额头，稍微有些烦躁，有些无奈，他虽然道德底线非常灵活，但可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的爱好——他也明白五条悟此刻说的话虽然只是他的一部分想法，但如果真的被误解成什么奇怪的东西伪装成的“虎杖悠真”，第一个下狠手的绝对是五条悟。 虎杖悠真还不想在没做完想做的事情之前，作为人类死去。 “是啊，因为家猫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的话，就会胡思乱想的哦。” 来自天空的神子突然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这让他瞬间像是飞离了地面，回到了属于他的天空，俯瞰着人间。 虎杖悠真听到面前这位天空的精灵，朝着他问道： “悠真绝对不准、也不可以变成其他人哦，老子会生气的。”敢违背的话…他假装被始乱终弃的孕妇，就把虎杖悠真的「人渣」事迹写到论坛的情感版块上，曝光他！ “是我让悟先生感到不安吗？”虎杖悠真突然问道。 五条悟眨了一下眼睛，瞬间那种出尘的气息淡去，变得像是从神龛内的壁画上，由神化凡的普通人类。 “会啊，因为我好像有一点喜欢悠真嘛。”五条悟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极小的，只有指甲缝大的距离，“只有一点点哦，剩下的「喜欢」，要小悠真的「喜欢」来跟我交换。” 五条悟希望能得到一个承诺，而咒术师是不能随便许下承诺的，因为能够cao控咒力的他们，可能会因此被承诺化作的束缚给限制住了，但总有人会有钻漏洞的方法。 正如虎杖悠真之前承诺的“只有五条悟一只猫”，但他仍然去了猫咖和店猫玩了一个多小时，却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 五条悟不在意虎杖悠真是本人，还是被什么东西给寄生了——他只想要一直以来，和他接触的这虎杖悠真，身体里主导的永远只是这一个就可以了。 “我当然只会是我。”虎杖悠真承诺了。 ＊＊＊ 八原森林 “来吧、来吧，尽量喝！” “今天来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同伴，真是太好了！！” 天狗一族的畔岐，身穿水色的狩衣，挥舞着桧木做的扇子，招呼着在场的妖怪们。 妖怪们三三两两地跟着自己相熟的妖怪，组成一个个小圈子，偶尔见到了几个附近其他大妖怪治下，前来蹭点酒水和下酒菜饮用的妖怪，游离在这场夜宴的周围。 “狸族的人来了吗？好像没见到隐神刑部家的狸和秃狸呢。” “无论是东方的那位，还是池塘里的那位，都没有过来。更别说那些狸猫了吧？” “我看到狐族的人了，狸族的人就更加不可能来了吧！四国这两支跟狐族可是死敌。” 几只妖怪们乘着酒意，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狐族？怪不得呢，那些四国来的狸猫看到狐会炸吧。”捏着酒盏的牛头独眼妖怪笑道，“隐神刑部的狸也是个曾经风光的大族群呀，只可惜当年谋夺松山城不成，还招惹上了正在松山附近散步的摩罗大人。” ——于是，伊予的狸猫王国在一夜之间破灭。 “隐神刑部不是跟着手下的八百零八将被封印在久谷山口灵神的神社里了吗？” “据说是被吃掉了啦，嘻嘻，太倒霉了，狸族可是被打怕了呢。” 召开了宴会的主持人畔岐在这时候挥舞着扇子，发话了： “各位！差不多该来谈谈‘那件事’了吧！” “弱小的人类，看不到我们妖怪的人类不足为虑！只要大家一起进攻，就算是驻扎在森林附近的场一族和山顶赤筑一脉也不足为虑！” “真正危害我们的，会对我们这些遗民赶尽杀绝的，是上弦之鬼摩罗！！” 畔岐脚上的高齿木屐，咔哒咔哒地踩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在场的各位，无不都是祖辈遭受过上弦之鬼摩罗屠杀迫害，逼得远走故土的同胞。这几百年以来，摩罗是我们共同的，最大的敌人！” “——而摩罗现在成了一个可恨的、孱弱的人类咒术师！！现在正是报一箭之仇的时候！！” 几个僧人模样的妖怪对视了几眼，耳语一阵后，偷偷地退到了宴会的边缘，似乎已经做好了随时溜走的准备。 “今晚，赤筑神社的粉婆会在日入时分带着丹萤一族的人，为那只恶鬼举办赏萤宴。” “太阳一落，我们便进行夜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