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忘情

    你自幼时便长居隐鸢阁，拜隐鸢阁阁主为师，你唤他师尊，初来乍到的不安，思乡思亲的伤感，你全都可以交付给他，世上并无比他更可靠之人。隐鸢阁这样大，大到装得下你的整个世界；隐鸢阁又这样小，小到你两个时辰就可以走遍的时候，师尊再不许你同他夜晚宿在一处了。

    那天是你的初潮，血迹弄脏了隐鸢弟子服，你慌张地前去寻师尊，他也愣了愣，恍然道，“吾总想着你年龄尚小，如今也长大了。”差遣了纸人帮你，一应用具都替你准备周全。那天的走廊太短，你的少女时代越过那扇叩开的房门，轰然开始了。

    并没有人不让你做撒野的孩童，只是，你再不能和师尊睡在一起，也不能肆意在他身上撒娇了。这些意图会被他不赞成的眼神打消，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除了这些，一切都没有改变，你便也想着，那就这样也好，至少你和师尊还是天下顶顶亲近的人，他仍是你的归处。顺利背出的课业，秋天的第一支落花，你只想将所有一切事物都说与师尊，但他的态度很淡然，有的时候甚至闭门不出，你连面都不能得见。你便将带来的东西留在廊外，时常幻想他开心的收下的笑容。但你知道，仙人哪里来的凡情，你们之间，隔着世事万千，你也不知道这种酸楚的心情是什么，想来或许，是懵懂的喜欢，这样一位不染凡尘的仙人，他心里是不是只装得下大事，而不能装下你呢。或许是有的，但不过也只是对小辈的关照罢了。　你听过神女入梦的故事，大约自己的仙缘浅薄，无法奢求更多。你也很难想象师尊真的被世俗牵绊的模样，大抵　是不会有的。

    是夜，月光皎洁。你虽一向体质强健，但月信来前，也是百般不适，白日已然告假休养，隐鸢阁全是修仙之人，门下弟子无意沾染红尘，你卧床一日竟是无人察觉。你一日水米未进，又因月信前兆，很是难受，想到在这隐鸢阁中，除了师尊再无半点牵绊，倘若他不在意你，你便就算死在这里，又有谁知晓，种种想法堆积在脑袋里，压得你眼睛一酸，落下泪来。眼泪一经落下，便止不住，你想到去岁的灵果，你摘了两只放在师尊窗边，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好似你卑微的心意。哭极累极，便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只见灯影幢幢，你竟是躺在师尊的床上，枕畔嗅到他留下细微的发香，很熟悉的场景，只是你已很久未曾经历过了，便鼻子一酸，又要落泪。

    “莫要哭了，”他见你醒来便放下手中卷轴，拿起一碟点心迈步走近床前，“身体不适怎的也不告诉为师，先吃些东西吧。”

    那糕点细细软软，是你爱食的口味，师尊竟记得。仙人大爱，自然是世人皆可领受。你接过便匆匆塞入口中，吞咽得太急，呛咳了两声，他用手轻拍你的后背，并取来一盏温茶，“无人同你争抢，莫要着急。”

    你就着他的手，缓缓咽下茶汤，也是你爱喝的八宝茶。多么薄情的一个人啊，可以待你这样的好，却又可以那么淡漠的对待你的心意。

    “师尊待我真好。”

    “份内之事，理所应当。”他的回答也如你所料，你便只是份内的事情，是责任，是义务，再多一丝的情感也是没有的了。

    末了，他补了一句，“有什么委屈还是来找为师罢，莫要自己强撑。”

    “师尊这么说，是对弟子的心意毫无察觉吗？”你抬起一双泪眼。

    “放肆，你我师徒不可逾矩。”他面色一寒。

    “师尊，除了在你这之外，我再无半点委屈，自师尊不与我一同就寝后，我再无睡过一个安稳觉，西蜀风大，师尊每晚来我窗前都被风吹落满室花香，师尊记挂我，又要疏远我，是何意思？”

    “你还小，尚且不懂情爱，年少慕艾，待冷却后方看清不过是一时冲动。吾帮你看清自己的心，莫要纠缠。”他手执绢帕，帮你拭去唇角的残渣。

    “我却不愿看清，倘若人生在世只求个清醒，生何意，死何益，”即便脸上泪痕犹在，你仍坚持道，“我只求不悔，倘若今日师尊不肯给我个答案，我亦无甚好说，只是徒生心魔罢了。”你顿了顿，“我只问师尊，是打算仍旧将我当稚子般教养吗？”

    “你待如何呢？”他反倒问你。

    “师尊自当教习万物，徒儿于情爱一道不甚明了，还请师尊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