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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在查理苏向我发出告别短信后,我便时常觉得我与查理苏像是被绷得极紧的蛛丝连在一起的两枚茧,困在自我的空间里,只能通过蛛丝轻微的颤动来感知彼此的存在。有时,我好想拽着蛛丝拉一拉,让自己离他稍微近些,却怕脆弱的蛛丝就此断开,再也不能收到他传来的讯号。

    而命运的绞轮缓缓转动、将蛛丝收紧,我们在未曾想到的时刻回到了彼此身边。

    我经常会想,光启市那么小,我总能在某天和查理苏擦肩而过,即使不能叫出他的名字,也足以使我空悬的思念短暂落地。

    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范畴。

    我和查理苏并肩坐在矮凳上,一人面前一碗熬得浓稠的绿豆汤,对面的房东奶奶正在给我们做媒。

    “本来还以为你们不认识的两个年轻人合租要闹得很尴尬,现在既然你们都一见钟情了,我也就放心了。”

    “合租?您不住这里了吗?”查理苏问道。

    “我女儿回光启啦,老婆子我要搬去照顾她,不然她一忙起来又不记得吃饭、不记得睡觉,身子再熬垮了怎么办呢?小陈你也是,别老一天到晚对着电脑了,那多伤眼睛,到老了腰椎就不好,有的你受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我知道,就是不爱惜身体,觉得自己年轻……”

    “说远了说远了,等一楼收拾好之后,姑娘你就搬进来,小陈还住阁楼,你俩互相照应着,也培养培养感情。万一真成了姻缘,我老婆子还要讨你们一杯喜酒喝呢。”

    “那是当然,我们的婚宴上一定请您坐主桌。”查理苏立刻应道。

    我不敢和眼神热切的房东奶奶对视,也接不上查理苏的话,只能盯着餐桌上的木纹看,不停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哎哟,小陈都想到办婚礼去了,这孩子……”房东奶奶呵呵地笑起来,又转到我身边拍拍我的手,“姑娘,你先回你原来的住处把行李收拾收拾。我和小陈把这里打扫出来之后呢,我给你打电话,你再搬进来,啊。”

    “嗯,那就麻烦您了,奶奶。”我感到一束幽怨的眼神从旁边投射过来,赶紧又加上一句,“还有小陈。”

    “不麻烦不麻烦,我让小陈送你出去,你第一次来不知道路,这巷子可里不好绕呢。”

    我们前脚刚出门,房东奶奶后脚就把门关上了,像是生怕我们之中的哪个后悔了一样。

    本想和房东奶奶再寒暄几句的我杵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和查理苏单独相处。

    “走吧,小陈先生。”我捏紧了拎包的手柄,深吸一口气向前迈步。

    闷头走出几步,我才发现查理苏没有跟上来。

    回过头去看,他居然还站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向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他快步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拎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怎么了?”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是因为分离太久,骤然相逢时不知要说什么。

    “未婚妻,你刚刚叫我什么?陈先生?难道我已经不是你最亲爱的未婚夫了吗?这才短短两个月……而且我姓查啊。”他一手捂上胸口,“未婚夫破碎的心要像蝴蝶一样飞走了。”

    “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我怎么会忘记你姓什么呢,这不是配合你做好伪装嘛。”

    “不用这样,未婚妻,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承受这些压力。”他向我张开双臂,“我当然明白未婚妻比我想的更坚强,但起码,当你在我身边时,我希望自己可以让你轻松一些。”

    我扑进他的怀抱里,熟悉的温度融化了许久以来我内心积攒的紧张、担忧与不安,“查理苏,我真的很想你……”

    “我知道,未婚妻,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刚刚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声音有些闷闷的,“只是你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太突然了!而且我害怕说错话会打乱你的计划,不想因为我的失误让你的辛苦都白费掉……”

    查理苏将我搂得更紧一些,“怎么会呢,未婚妻可是我的最佳助手。”他顿了顿,“如果你的出现会使我的计划出错,那一定是因为,在见到你之后,我的心乱了。”

    “花言巧语。”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眼泪不自觉涌出来,一滴一滴地沾湿了他的衣襟。

    被他拥得太紧,我几乎喘不上气来,可即使没有他的怀抱,欣喜也快要让我窒息了,甚至几乎溺毙在这样的幸福里。

    “好了,未婚妻,你再哭下去的话,我可也要哭了。”查理苏用手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背,将我失控的情绪慢慢归拢。

    我吸吸鼻子,手撑着他的胸膛在我们二人之间隔出一小段距离,抬头去看他,“我才不信呢。”

    查理苏低头和我对视,他的眼睛在阳光的映射下隐有水光,可是不等我看清,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他的唇只是印在我的唇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却足以使我感到莫大的慰藉。

    不久的以前,我们接过无数次吻,在灯如白昼的游船上、在人潮拥挤的狂欢节、在湿淋淋的海边浅滩、在黑暗的停车场、在暴雨时的窗前……

    在这个并不算好的境地里、在这个我们都因意外发生而有些狼狈的境地里,能够接吻,这种可能本身就足以使全部情感都为之颤栗。

    稍纵即逝的吻短得像我做过的每一个关于查理苏的幻梦。

    我睁开眼睛,手触上查理苏胸口那块被眼泪沾湿的深色水迹,才意识到,这不是又一个梦,而是真切的现实,即使我的心和思绪都轻地像飘摆在云端。

    “走吧,未婚妻,我还要把你送到巷口呢。”查理苏牵起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温暖,将我的手完全包裹起来,我追随着他的温度向前。

    我们在正午的眩光里并肩行走,无云的天空和空荡荡的巷道在远处交于一线,行道树把影子投在两侧棕红的墙上,使它像一块包裹着秘密的琥珀,又使我们像在极慢极慢的时间里踟蹰。

    “哎……之前总说想和未婚妻同居,没想到这个愿望最后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了。”

    “嗯?你难道不开心吗?”

    “不是不开心,是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他用拇指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语气有些沮丧,“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环抱住查理苏的胳臂,“我觉得房东奶奶那套房子挺好的呀,虽然比起你在流星大道的那套房子来说,面积是小了点,但胜在很温馨呀。用来做我们正式同居前的演习,不是刚好吗?”

    “既然未婚妻都这么说了,未婚夫就更不应该有顾虑了。回去之后我就立刻打扫卫生,争取让未婚妻早日搬进我们的小家。”

    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潜藏的危机,生怕将来之不易的平静表象打碎。

    我坐在出租车上,隔着车窗向查理苏挥手,直到我们都看不见彼此的身影了为止。

    在遇见查理苏之前的几天,我一想到要搬家就觉得有些不安,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将各种杂物断舍离、到时候又要怎么一个人将行李搬去新家。

    可现在,我却雀跃地期盼着搬家这一天的到来,甚至希望在我下出租车的时候,房东奶奶就给我打电话叫我即刻搬进去。

    我想,除了小学生春游综合症之外,我应该还患有小情侣同居综合症,真蠢。

    一回到家中,或者说,回到这个我过两天就要离开的住所里,我便将所有能装东西的箱子袋子拖出来,开始收拾行李。

    纸箱子敞着口、行李袋拉开了拉链,我在屋子里走了五圈半,也没想好要从哪里下手。

    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带走的,我巴不得下一秒就一身轻松地空降到查理苏身边;又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干脆利落舍弃的,似乎我的每一样物品上都留有查理苏的印迹。

    床上的四件套,是我在大促时捡到便宜买的,质量超乎寻常的好,再对照实付价格,简直比在路上白捡还要赚。

    查理苏家里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某次他在我家和我一起午睡过后,当晚就下了单,说要把这个四件套放在他家我们常住的卧室里,好让我去他家时有种回到自己家的感觉。查理苏买这套四件套的时机也很合适,他是在大促前一天商家涨价时买的,在发现自己买亏了之后特意去学了“平仓”词来安慰我和他自己。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稳定的关系往往是互补的,我赚了,就总得有人要亏。

    印着一只银色小鸟的黄白波点陶瓷水杯,是我们在某个商圈里吃饭时,路过手作集市买的,当时杯壁上的小鸟还是灰色的,我坚称那只圆胖胖小灰鸟是查理苏,但查理苏坚称那是染了色的雪莉酒,因为“灰色羽毛”和“圆胖胖”这两个词没有哪个是和他沾边的。

    我把手举高去揉乱他的头发,说“可是这和你的头发颜色有点像诶”,然后被查理苏追着问了两天“我的头发哪里灰扑扑了?”

    最后这场因嘴快引发的闹剧,以我手动把小鸟染成银色作为投降讯号而告终。

    封存着一根黑色羽毛的透明流沙手机壳,是我们在DIY手工店里磨蹭了一个下午做出来的,查理苏做的款式里封着那天我们在路上捡到的一片枫叶,他说他的设计理念是:“纪念和未婚妻共度的每一天”。

    封在手机壳里的那根羽毛,据查理苏说,是他那个月里掉下来的最完美的一根,从正羽到绒羽、从羽干到羽根,每一个细节都挑不出毛病。我对着阳光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查理苏,“那如果我请你帮忙带羽毛的时候,你最近掉下的羽毛里都没有令你满意的,该怎么办?你会现拔一根吗?”

    查理苏沉默了一会,认真地回答我:“会”。我想到之前那些用了查理苏羽毛的设计作品,顿时充满了负罪感。

    以“查理苏花钱买教训四件套”为开端,我的行李打包工作迅速开展。

    陆陆续续收拾完所有东西,我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践行“断舍离”理念,收拾出来的箱子袋子堆了满地,只各种情侣配套物品就填满了一个大箱子。

    这是爱的体积,难免占地方,我这么安慰自己。

    和查理苏碰面后的第三天,房东奶奶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房子的一楼已经打扫好了、我随时可以搬进去。

    我挂断电话,刚想联系货拉拉叫车,就接到了查理苏的视频通话申请。

    屏幕那头的查理苏头发有点乱蓬蓬的,穿着一件我没见过的旧T恤,兴奋地向我展示他的扫除成果,“未婚妻,快看!你的完美未婚夫做起保洁工作也是如此得心应手,在我的精心清扫下,这栋一尘不染的房子绝对能令它的租客小姐满意。”

    查理苏用摄像头带我提前参观了未来新家的各个角落,向我讲述了励志且感人的打扫全过程、以及他对我们未来的同居生活畅想,最后问道,“那么,我亲爱的未婚妻打算什么时候入住我们的爱巢?”

    我作出思考的样子,一脸苦恼,“最近有点忙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明天不行,要开例会,后天不行,要交设计图,大后天……”看查理苏落寞得好像发丝都塌下来,我在心里窃笑着,话锋一转,将尾音拖得又长又慢,“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怎么样?”

    “我就知道,未婚妻肯定迫不及待想要和未婚夫同居了。”查理苏发现我在刻意捉弄他,又恢复到一脸自得的状态,“不过,未婚妻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坏了,捉弄你可怜的未婚夫,就这么让你开心吗?”

    看我认真地点点头,查理苏故意重重叹了口气,“哎,好吧,谁让我是全世界最称职的未婚夫呢。未婚妻喜欢这种夫妻间的小情趣,我只好奉陪了。”

    我立刻戳穿他:“哼,我看你也乐在其中吧!先不说这个了,查理苏,我东西好像有点太多了,你能过来帮帮我吗?”我点了一下摄像头翻转键,向他展示满地的行李。

    “怎么能说帮呢,未婚妻,我是可是和你签有婚约的未婚夫,像搬家这种小事,你就应该理直气壮地丢给未婚夫去做。”

    查理苏严肃的脸被框在小小的屏幕里,明明在说很认真的话题,可我却觉得他看起来异常可爱。“好啦,知道啦,下次一定主动辛苦未婚夫。”

    “随时等候未婚妻的吩咐~”查理苏给我一个隔空亲亲,”请您稍等,未婚妻专属的Charlie搬家服务,马上就到。”

    把大大小小的箱子袋子搬上查理苏开来的小货车,在行李搬运工作中没出什么力的我,殷勤地摸出一张纸巾递给查理苏,示意他擦一下汗。

    查理苏没有接纸巾,弯下腰向我靠近,“好累啊,手抬不起来了……未婚妻帮帮我吧。”

    我展开纸巾细细帮他擦去汗滴,安慰道:“辛苦查医生啦,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行李,重得连体力超群的查医生都难以承受。”

    查理苏敏锐地察觉到我话里的暗示,立刻反驳,“这算什么,原来我做消防员的时候,比这重几倍的东西抬起来也是健步如飞。相比之下,这些行李简直是小意思。”

    我把手里的纸巾丢进垃圾桶,笑眯眯地问他:“那刚才是谁说的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呢?”

    查理苏避开了我的眼神,直起腰帮我把副驾驶的门打开,“咳……未婚妻,快上车……”

    我在副驾驶上坐好,查理苏手握方向盘,阳光将他的面部轮廓雕琢得格外深邃,他偏过头和我对视,笑着问我,“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准备好开启和未婚夫的同居生活了吗?”

    我握紧右手向斜上方举起:“准备好了!出发!”

    车辆缓缓启动,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装载着希冀的小货车向太阳升起的地方驶去。

    我们将要在沉默的大海里泛舟,海平面上浓雾一片,海底有凶兽蛰伏,巨浪在不远处酝酿。

    可我的心是无边的平坦沙滩,在那里,海风吹不起恐惧的波澜,因为爱人就在我身旁,他的头发是奥菲斯托斯锻冶的银器,他的眼睛是奥林匹斯山顶宙斯遗落的紫水晶。

    因为他和我都明白,当风暴来临时,爱,会是我们最坚硬的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