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龙悼（5）

    第十四章：龙悼（5）

    Chapter　14:　Dragon，s　Sorrow

    长桌上堆满收集来的参考书目，绝大部分都是给伊冯准备的。

    伊冯用下巴压着手背，趴在桌子上，面前摊着一本书，眼睛转来转去，每隔一段时间她就翻过一页。这是渡鸦为她找来的书，可以让她补充龙史课必备的知识。

    伊冯一边看一边打哈欠，图书馆里比外面温暖许多，书籍携带着纸张和油墨的气味，古雅高贵又充满催眠的力量，她才看了三页，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真是奇怪。”哪怕已经知道了一段时间，渡鸦依然觉得惊讶，“你会这么多魔法，却对历史几乎一窍不通？”

    “这不冲突吧。”伊冯的眼睛没从书上离开过，“我爸爸mama不想让我学历史。”

    “他们不喜欢历史？”

    “那倒不是，他们只是更关心我魔法学得怎么样吧？”

    “你们家谁教你魔法？爸爸还是mama？还是请的魔法老师？”渡鸦饶有兴趣。

    “主要是爸爸教。”伊冯小声说。

    “那送你来学院读书也是你爸爸的想法吗？”

    伊冯一边点头，一边翻页。她看的眼睛有点酸涩，忍不住闭上眼揉了揉眼皮。这种感觉已经有些陌生了，以前她很少有机会用眼过度，大部分时间都是被手酸和腿疼折磨得苦不堪言。

    “你想出来写什么题目了吗？”霍德尔瞥了她一眼。

    伊冯摇头。

    先代龙史维持了其他历史课的传统，每周作业都是一篇小文章，要求围绕当周课上的内容展开，题目、观点和字数都不做限制，但瑞恩先生说他倾向于看到一份五百字到一千字的文章，因为字数太少的话，学生传达出的学习态度有些对不起昂贵的学费，太长的话他的工作量又会增加不少，但是学院并不会因此多付他工钱。

    霍德尔已经开始动笔写了，第一周的内容非常少，所以没什么可斟酌的。

    “其实指向很明显，瑞恩先生希望我们可以写群龙祸乱，今天上午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讲这个历史事件。”他头也不抬，“你随便找个切入点就好。”

    “你写的什么？”

    伊冯好奇地凑了上去，霍德尔侧过身体，把写了半面的作业本推向她。他的字迹过分整齐干净，像是印刷出来的成书，丝毫没有修改的痕迹。

    “‘浅析群龙祸乱中的血统体态论’。”伊冯慢慢地念了出来，“血统体态论是什么？是说次龙只有四肢、真龙却有六肢吗？”

    “你居然猜对了。”渡鸦惊讶，“差不多，不过还有其它几个论点，比如说肢体的数量越多，血统就越靠近真龙。但是这个观点已经被证明有很大局限性了，基本都是错的，霍德尔你为什么还要写？”

    霍德尔抬起头盯着他，“难道我要创造个新的学说出来吗？”

    “不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写写现在主流的学说嘛。”渡鸦点了点他手上的书，这本是刚刚他帮伊冯找参考资料时一起带回来的，封面上印着金色的文字——“血统的进化与退化”。

    “这是最新的科研成果吗？”

    “是啊，这本书是魔法院出版的，这是这几年刚刚得到证明的。”

    “是吗，不太了解。”

    “不了解更要多读读啊，都是学魔法的，魔法师究竟为什么天赋各不相同，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渡鸦诱惑道。

    “不了，我对这个没太大兴趣。”霍德尔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写论文的笔在纸面匀速地划过，几乎没有留给自己停下思考的时间。

    “你准备写什么，渡鸦？”伊冯合上了书。

    “我就准备写和这本书里的论点相关的。”渡鸦举起手里的书，“大概会写‘从群龙祸乱浅析血统进化论’这个题目。”

    伊冯心悦诚服，“这就是你拿到高分的原因吗？”

    “也不是吧。你想好写什么内容了吗？”

    “当然。”伊冯坚定地点头，摩拳擦掌，“我已经想好题目了！”

    “哦？愿闻其详。”渡鸦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连霍德尔也停下了笔，抬起头看着她。

    在两个人期盼和不甚期盼的注视下，伊冯充满信心地宣布了自己的题目，“我准备写‘群龙祸乱中的黑龙’。”

    沉默中两个人对视一眼，伊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

    “怎么了？”

    渡鸦用不确定的语气问：“你是想写黑龙王在群龙祸乱中行为的动机吗？”

    伊冯歪着头想了想，“差不多？”

    “挺好的。是个很不错的切入点。”

    “我建议你换一个。”霍德尔蹙起眉头，“你如果要分析黑龙王的动机，必须对需要整段历史以及黑龙王都有很深入的了解，这是个很有深度的题目，甚至牵扯到很多魔法理论，对你的知识储备来说有点难了。”

    “她可以写的简单一点呀，只针对这个事件就好了。”

    “不好拿分。”霍德尔言简意赅。

    “拜托，这是她感兴趣的。”渡鸦说，“你不要这样扫兴啊。学历史最重要的就是了解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只是为了拿高分写文章有什么意思？伊冯你只管写，遇到不会写的问我就好。”他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口。

    霍德尔摇了摇头，不再争辩。

    伊冯翻开空白的本子，在扉页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到姓氏的时候她的笔顿了一下，本来是竖着的一笔改为一个圆弧。

    “所以你准备怎么写它的动机？”渡鸦十分感兴趣地凑上来。

    伊冯用笔点了点下巴，思索道：“不写那么多，我就是想写它为什么要镇压那些次龙。”

    “原来如此！这个在书上有比较详细的分析，你可以参考书上的观点，展开写一写。”渡鸦露出赞许的笑，“很聪明嘛！”

    “不是。书上说它是为了维护龙类的正统，为了确立真龙绝对的权威，剩下的我记不住了……但是我不想写这个。”

    “那是想写什么？”渡鸦愣了愣。

    “我也不知道。”她茫然地望着渡鸦，“我只是觉得，它在杀死那些次龙的时候，绝对不是怀着那样傲慢的目的。”

    绝大部分时候它都是冷冰冰的，独自卧在很高的地方。它不爱说话，话一直都很少，偶尔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仿佛什么事都和它无关。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了解它，却执拗地相信它不是那样残忍的龙王。

    它只是看上去不好接近，但也仅仅是“看上去”罢了。

    她听它提起过mama，提起过昂丁，在它的怀里入睡，在它的背上飞行，和它依偎，和它对视，和它亲密无间地拥抱……它明明很温柔很善良，嘴上说着吓人的话，却从未轻视过任何生命。

    这样的王，如果迫不得已要杀死自己的子民，一定不是为了维护什么虚无缥缈的正统。

    “它大概是非常非常绝望……并且在痛恨着自己的吧。”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着。

    头顶响起微弱的风声，仿佛从外面吹进来，在上百面书柜间游走，愈发清晰。伊冯停下笔，诧异地抬起头，他们坐在一楼的学习室里，透明的房顶上镶嵌着几颗金球，它们的排布构成一副星座图，每个自习室都有独一无二的图案，透过玻璃屋顶可以看到在头顶缓缓滑行的书柜。学习室几乎是密闭的，但是风声确清晰而有轨迹。

    霍德尔和渡鸦都在专心地写作业，周围的一切都如往常，伊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低下头继续和论文搏斗。

    风声还在加剧，对面忽然放下了笔，渡鸦歪着头，似乎在分辨什么。

    伊冯盯着他，“你听到了风声吗？”

    “似乎是的。”

    霍德尔也抬起头，“什么风声？”

    “大概是风元素在汇聚。”渡鸦不确切地说，“今天学院有什么事吗？”

    霍德尔皱了皱眉，他打开自习室的门，探头往外看，外面的嘈杂更加清晰起来，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霍德尔回头对他们说，“是龙。”

    伊冯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过刺耳的声音。

    “什么龙？”渡鸦也很惊讶。

    “不清楚，是学院刚带回来的，今年提前送过来了。”霍德尔侧过身，让出一条道，“去看看吗？”

    伊冯扔下笔冲了出去，离开自习室后她才看到学生都在往外跑，自习室门几乎全都敞开了，很快一楼的大堂里挤满了学生，管理员不得不高声呼喊，“图书馆内不要奔跑！”

    学生们涌出大门，伊冯也挤进人群，身后传来渡鸦的声音，“伊冯！”

    她跟着学生跑下楼梯，后面的人撞上她的后背，她尖叫着失去平衡，在扑倒前一瞬间，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扶住她的腰，把她捞到一边去。伊冯惊魂未定地站在楼梯侧面，耸成一团，后面的学生连连道歉。

    “小心一点。”霍德尔冷冷道。

    他的手臂横在伊冯的肚子前，伊冯抓住他的手腕，从他怀里挣脱开，小声说了谢谢。这时渡鸦终于挤过人群追了上来，他撑着膝盖喘气，上气不接下气，“你们两个跑那么快干什么？龙又不会飞走。”

    风声愈发清晰，但随之被更响亮的声音掩盖过去，龙的咆哮声在图书馆后响起，藏在林间的鸟群哗然飞离，从头顶上空闪过。

    他们跟着人潮来到后山，树林严密地环绕着草地，站在前面的学生挤成了一道人墙，挡住了视野。有的学生直接动用魔法爬到树上，被匆匆赶来的教师呵斥下来。

    渡鸦突然说，“我知道去哪看了，跟我来。”

    他们沿着人群外围绕到侧面，期间前排的学生不断发出惊叹和尖叫，伊冯心急如焚。

    终于，视野里出现高高扬起的龙翼。三个人绕到人群的最侧，那里几乎没有人挡住他们，身高依然影响了视线，为了看清所有的龙，伊冯爬上一颗巨石，渡鸦十分好心地抬高了手臂，供她支撑。

    三头龙并排伏在草地上，距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头灰色的龙，它有一对格外粗壮的龙角，几乎看不见脖子，鼻尖长着光滑弯曲的喙状结构，宽厚的龙背上隆起强壮的肌rou，它的龙翼并不算长，但格外宽大。

    紧靠着灰龙的是一头外形酷似蛇的龙，它全身呈深褐色，身体比灰龙几乎长一倍，头却要小许多，脖子更细更长，龙尾也长得出奇，体态流畅而优雅。它环着身体平卧，尾巴夹紧贴在草地上。

    离得最远的是一头棕红色的龙，伊冯看不清它的外形，只能分辨出它的体型比其他两只小很多，却格外凶猛，它一直疯狂地挥舞着双翼试图逃走，从伊冯注意到它开始它就一直在挣扎。

    龙的脖子上都套着粗铁环，铁环上的铁链被定死在地上，深埋进地下，十几个学院教员围在龙的四周，对铁链施加加固魔法。

    “怎么又是史坦拉？”渡鸦抱怨，“去年也带回来了一头史坦拉，明明有那么多其他的种类。”

    “因为太常见吧。”霍德尔猜测。

    “哪头是史坦拉？史坦拉是什么？”伊冯茫然。

    “喏，就是最远的那个，史坦拉是绿石最常见的龙种之一。”渡鸦指了指远处那头棕红色的的龙，它此时已经疲倦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去年魔法院不是说会给学院一头蓝冰吗？”霍德尔明显有些不满。

    “说说而已，蓝冰怎么捉啊？群龙纪元的等智慧龙种，你还没靠近它就跑了，你忘了我们捉那只史坦拉的幼崽废了多大功夫吗？这种弱智幼崽龙都比你聪明。”渡鸦大声反驳。

    霍德尔对他的贬低充耳不闻，“中间那头不是克拉休斯吗？克拉休斯也是等智慧。”

    “克拉休斯是次智慧……你真的好意思在伊冯面前说你是这里的学生吗？”渡鸦继续冷嘲热讽。

    “龙种是三级魔物学的内容。我没学过。”霍德尔镇定自若。

    伊冯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中间那头是什么？”

    “中间那头是克拉休斯，最左边这个是塔卡。这三种龙虽然都是次生种，但智慧程度是不同的。克拉休斯是智慧程度最高的，略低于人类，成年的克拉休斯甚至会使用咒文。史坦拉和塔卡都是笨蛋龙，但也比一般的动物要聪明。”渡鸦解释道。

    伊冯顺着他的指向看了又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但是它们都好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