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
车到，恰逢雨停。 韩烨跟着姬发下了车，站在姬发家的矮墙外。 屋子翻新过了，变成了现在新式的洋房，但屋后祠堂还在，那棵参天桂花树也还在，和梦境中一样高大。 “谢谢你。”姬发道谢。 韩烨的视线从桂花树上移到姬发脸上：“不客气。” 姬发以为韩烨会转身离开，没想到韩烨依旧站在车前，淡淡看着姬发。 “你……”姬发不明白，甚至摸了摸脸：“我脸上脏了吗？” 韩烨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看我？而且……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韩烨摇摇头：“我不走。”又抬头看着桂花树：“我……想多看看它。” “它？”姬发眨眨眼，也抬了头：“我看了二十几年了，它……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觉得它特别好看。” “……”姬发仿佛品出了他话里别的意思，难以置信转过头，却见韩烨真的抬头看着树。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姬发如是想着。 真的想多了，没想到五年过去了，姬发依旧会想多。 上一次想多是什么时候？ 是他以为韩烨会来看他。 上上次想多是什么时候？ 是他以为……自己在韩烨心里，是不一样的…… 姬发与韩烨的故事，开始于入秋了，却还吹着热风的九月。 “这位是转入我们班级的新同学，韩烨。” “韩烨，你坐姬发旁边……姬发，你在干什么？” “啊？”被唤作姬发的人抬头，慌慌张张站起来：“那个……我、我桌子脏了，我擦一下。” 老师翻了个白眼，转头又是温柔地对韩烨说：“你去他旁边坐吧。” 韩烨走过去，手指抹了一下课桌和椅子，很干净，他才脱下书包坐下。 坐下才知道，姬发在擦什么。 “疯子”、“神棍”、“去死”这些字眼映入眼帘，自己的新同桌正红着脸企图用橡皮擦掉这些字眼。 橡皮屑纷飞，有一些溅到了韩烨桌上，姬发慌忙掸去：“对、对不起……” 韩烨抬眸，自己的新同桌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半长的头发耷拉着，几乎遮住他半张脸。露出短袖校服的胳膊纤细，佝偻着背，整个人看起来瘦弱。 姬发花了一个早读的时间把桌子上的字擦掉，课间休息，韩烨和他说了第一句话：“我叫韩烨，你的名字是？” 姬发愣了愣，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并不好看的字体：“姬发”。 而后，韩烨看见姬发冲他羞赧一笑。 “啪！”三两个人路过姬发，为首的一叠卷子打在姬发头上，姬发慌忙捂住了头。 “小神棍，这几张卷子帮我做了！” 姬发赶紧接过：“哦哦哦哦……我知道了……” 韩烨见了拧眉，从他拥有一个新同桌到现在不过40分钟，但他已经看出自己同桌在班里的地位。 那三两个人瞥了一眼韩烨，又一人弹了下姬发的脑门，扬长而去。 “你为什么要替他们做卷子？”韩烨问。 “啊？”姬发已经开始写了：“反正这些我都做过，写一份是写，写两份也一样。” 姬发用一节课的时间，把卷子做完，放在自己课桌上，下课那几个人就过来拿走了。 韩烨皮相甚优，如今已经蹿了个子，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配上那张女娲毕设的脸一下子吸引了很多女生的注意。 每节下课都有人来和韩烨打招呼，问家住哪里，问联系方式。 韩烨都只是简短回答：父母做生意，三两年换个地方，所以他经常转学，现在高三了依旧转来了这个学校。因为刚来，家庭住址记不太清，没有手机，不玩QQ。 大概是带着同情的心理，韩烨想着关照姬发。于是他在第四节课快下课时给姬发递了张纸条：中午带我去食堂好吗？ 姬发瞧了瞧他，点头。 姬发果然瘦小，他窝在课桌前一上午，此时站起来了，刚到韩烨肩膀。 韩烨跟着这个低着头走在前面的人去食堂，两个人饭量又成了对比。 “你吃太少了。”韩烨说。 “啊？”姬发又是懵懵地被吓到的模样：“没有啦……还行吧。” “吃得少长不高。” “……我还没长……会长的。” “所以你要多吃点。”说着还往姬发碗里夹了块rou。 姬发没有拒绝，那块rou被咀嚼得很慢。 午休时，姬发不知道去了哪，韩烨坐在课桌前，后座的人突然拍了拍韩烨肩膀：“你不要太靠近姬发。” “怎么了？” “他家是神棍，班里人都不喜欢他。” “什么意思？” 这个镇上有一棵几百岁的月桂树，这棵树被圈在祠堂里。 古时候人们供奉这棵月桂树，专门有一家人看护，这家人姓姬。姬家人也世代傍树而居，每年中秋都要在树下祠堂里举行供奉仪式。 一开始人们还是信奉神灵的，姬家声名在外。可是随着时代发展，这种怪力乱神自当被摒弃，姬家逐渐没落。但姬家依旧在供奉这棵月桂树，久而久之，镇上人有人觉得姬家人都是神棍。 于是，作为姬家小孩的姬发，从小到大几乎是被歧视的。 午休结束，快要上课了，姬发才跟在上午那几个使唤他做卷子的人身后进来。 九月还有些热的天，姬发却在大中午套上了一件薄衬衫。 韩烨拧眉，瞥见袖口隐约透出的淤青。 姬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坐下后摊开课本，沉默着等上课。 韩烨是不信什么树之灵的，但他并不认为这应该是一个人遭受校园暴力的理由。 或者说，绝大部分人还是恶的。只要在一个集体里找到一个出气筒，有人亲自动手，有人只是冷眼旁观。但想必每个人心中都是笑的，只要自己不是被欺负那个，这种行为对他们来说就是无上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