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狩猎丛林 8

    第二天清早，唐灵飞醒来的时候，陆则琛已经不在了。唐灵飞活动了一下手脚，被卸开的关节已经接上了，只微微地有些不适，不觉得特别疼痛了。下身却是涨痛到麻木的，一身力气也像是被抽空了，腰酸得连挪一下都难。

    唐灵飞咬着牙，去接通电话。

    “喂？……是我，还能是谁？三天之内，我要看到MAKER计划的全部档案。不要再找理由拖了，我不管是不是什么军方绝密，我说要看就要看到。还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来找您亲自请示么？”

    他恼怒地中断了通话，眼睛慢慢地巡视着房间。一线微微的天光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房间里根本看不出有人侵入过的样子，除了他自己被撕成两半的睡袍。

    唐灵飞的脸，在阴影里又红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身下皱得不象话的床单，还有上面那些染上的东西，又是气恼又是脸红，最后抓起了床头的一个镇纸，用力地朝对面的墙上摔了过去，把一个花瓶打得粉碎。

    门开了，保镖们满脸惊惶地冲了进来。唐灵飞正眼都不抬，淡淡地说：“我可真是养了一群有用的好手下啊。”

    “先生……有客人。”

    唐灵飞皱了一下眉。“谁？这时候？”

    “是……您二哥，唐彦博先生。”

    唐灵飞低头朝自己看了看。“告诉他，我还没起床，不方便。”

    这话似乎说得有点迟了，只听到一阵男人的笑声，从走廊传了过来。他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两个保镖上前拦住了他。

    这个男人一身的酒气，看样子是从什么通宵的宴会上出来的，一身的晚礼服都皱巴巴的，还染上了酒渍。

    “唐先生，您现在不能进去。”

    唐彦博笑着，扬声说：“灵飞，你哥哥来，你都让人拦在外面，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我可是难得来一次啊。”

    “我早已经说过了，有事也不要上我的门。”唐灵飞冷冷地说，“要谈事情，有的是地方。”

    “你别忘了我也姓唐。”唐彦博的笑容消失了，声音也阴沉了下来。他打了一个酒嗝。“这幢房子是唐家的，我为什么不能来？”

    唐灵飞笑了一声，明显地有些不耐烦了。“你今天是存心来跟我找麻烦的吧？我看，你是喝多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没想跟你找麻烦，我只是路过，顺便想来看看你这个弟弟，没想到你摆出这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唐彦博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东南亚不知什么地方的女人生的私生子而已，哦，你妈一半是白人吧，呵呵，你血统可还真杂啊，不知道你妈又是跟谁生的杂种？你也不过是仗着唐家有人给你撑腰而已……”

    “砰”地一声，唐彦博的话，嘎然而止。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血从他的耳朵上，流了下来。

    “给我滚出去！”

    唐彦博捂着耳朵，不声不响地走了。唐灵飞把枪啪地一声扔在了床头。这一刻他真是恼极了陆则琛，要不是他，自己也不至于在床上爬不起来，隔着一扇门跟这个没出息的哥哥较劲。平时他对唐彦博，虽然冷淡，却也做足了礼貌，今天确实是没有心情再跟他客气了。

    唐灵飞突然觉得十分的疲倦，又倒在了床上。他低声地叹了一口气。

    那种身处丛林的孤独之感又强烈地涌了上来。身边的所有人，不过都是利益交换的对象罢了，根本没有谁是可以信赖的。

    一瞬间，他倒有些羡慕陆则琛了，至少陆则舟跟他是一条心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绝对不会背叛他。

    绝密档案室。

    唐灵飞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面前的投影。“MAKER”这五个血红色的字母闪现出来的时候，他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意，有些空洞，有些遥远，带着某种回忆的情绪在里面。

    他的嘴角微微地垂了一下，一线柔和的光芒，在眼里一闪而过。

    “你为什么想要看MAKER计划的档案，灵飞？”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唐灵飞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准备起身，那人把手按在了他的肩头上。

    “不用起来，看你自己的吧。你的时间只有今天，记住。”

    唐灵飞没有回答。过了一会，他才说：“如果我要带走一些资料呢？”

    “那是不允许的，你知道。何况，你看过的，就不会忘。有这个必要么？”那个男人说道。他的声音深沉，带着金属厚重的回响。

    唐灵飞说：“也许会有纸质的档案。档案可以复制，但是，如果是原始的签名之类的东西……”

    那个男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疑惑。“你究竟在找什么，灵飞？自从勤礼死后，不对，十年前，这个计划在36号身上最终失败之后，就宣告中止。勤礼出事之后，自然更被完全封存起来了，你坚持要看，我本来就很为难了，你现在还想要带走东西？”

    唐灵飞淡淡地说：“三伯，你知道36号的下落么？”

    “MAKER计划是勤礼一手主导的，按制度，我无权过问。”那个男人说道，“我既不干涉，也不关心。从头到尾，我都反对这个MAKER计划——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不是么？”

    “很难说啊。”唐灵飞的一只手在桌面敲了几下，若有所思地说，“我也不敢说，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但是，对于我个人而言，他这个作法，确实是件错误透顶的事，让我现在不胜烦恼。”

    那个男人似乎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你我都知道，MAKER计划就是制造最完美的杀人机器。但是，再优秀的杀人机器，总归是人，会有人的情感，人的思想。人终归是有血有rou的，绝不是机器人。”唐灵飞盯着投影，缓缓地说，“在与世隔绝的黑暗丛林培养出来的只懂得杀人的最强的杀手，通过最残酷的淘汰制度制造出来的最厉害的杀人工具，当时失控之后，并没有被毁灭。伯伯，他还活着。而且，现在他在给我制造很多的麻烦。”

    “你确定他就是36号？”

    唐灵飞沉默了片刻。“几年前，叔叔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是……”

    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拿他没办法了。我不是没想过要杀他，但我杀不了他。何况，他既然已经姓陆，我也不能再明着下手。

    “好吧，如果你确实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会给你特批。”那个男人终于开了口，“但是，你要注意分寸，不要像勤礼那样走极端。”

    唐灵飞笑了一笑。“您放心，我绝对不是他。”

    那个男人“啪”地一声，打燃了火机。唐灵飞回过头，就着火点了一支烟。他的脸，在烟雾里，慢慢地变得模糊。只有那只眼睛，碧绿而妖异。

    “您觉得，如果要毁灭一个人，应该怎么做呢？毁灭一个人的rou体，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说结束就结束了，根本不会有什么痛苦。那么，如果想要毁灭一个人的灵魂呢，应该怎么做？把他所爱的、所依赖的、所信任的，全部毁掉，那他还剩下些什么呢？”

    他吐出了一串烟圈，慢慢地说，“是不是又会从人变回野兽，再次迷失在他的丛林里？……”

    门无声无息地合拢了。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唐灵飞的全部注意力，又放在了档案上面。这时候，一个又一个人的档案资料，跳了出来。当   “NO.36”档案出现的时候，陆则琛的脸，正对着唐灵飞的脸。

    唐灵飞往椅背上一仰，两眼盯着前方看。少年的陆则琛，跟现在大不相同，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非常漂亮，漂亮得像只野性十足的小兽，一双眼睛像是丛林里的狼。即使只是个投影，唐灵飞也觉得好像他随时会对着眼前的猎物扑过去似的。

    唐灵飞的眼光，迅速地掠过面前的所有资料。看了片刻，他又去拿一叠档案袋。这一叠，都标着“NO.36”。

    他忽然“咦”了一声。他仔细地看着手里的一叠纸，这是一份体检的报告，厚厚的一大叠，包括血液的、骨髓的……总之能想到的一切检查都在里面了，十分专业，十分详尽。

    唐灵飞诧异地把这叠报告，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遍。他又去拿另一份文件，在那份文件的最下面，他看到了一个签名，和短短的几行批示。

    唐灵飞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笑，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没喘过气来。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盯着手里那两份报告，看了很久很久。

    “阿琛啊阿琛，这才是你的真相哦。现在我真的有一点同情你了，你说你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你的人生，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站起身，整了一下制服，接通了电话。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我需要您的特批——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我要带走它们。”